第广龙

散

文

在我的记忆里，过去，平凉城里，没有幼儿园。我就没有上过幼儿园。几乎家家都娃娃多，当母亲的，就留家里当家庭妇女，娃娃自己带。我们家，兄弟姊妹多，我妈本来在供销社有一份工作，就辞职了，把儿女一个一个带大，也让自己社会地位低，还落一身病。那时填写家庭成分，父母的都得填，我妈的成分，就是家庭妇女。所谓娃娃自己带，每一个都稀罕，有疼有爱，但要拴到腰上，没那么多精力，也就是，能走路了，不许胡乱跑，自己玩尿泥，自己长着。吃呀喝呀，自己知道，不知道，饿一回，就记住了。好在那时的娃娃，都不娇气，清鼻流着，鞋烂着，整天还那么开心。有的家庭，两口子都上班，舍弃不下工作，又没有亲戚在跟前，娃娃小，甚至，还没有彻底断奶，不能一个人留家里，就得找人看护。这样的家庭，娃娃少，一般的，要上两个娃娃，就不再抓养娃娃了。

平凉城里，一些年岁大的女人，自己娃娃都大了，有清闲，也想挣点家用，也是捎带着，便给人带娃娃。有光白天带的，就是，娃娃早上送过来，晚上接回去；有白天黑夜都带的，通常一个礼拜接回去一次。带娃娃按月算，带一个月，光带白天的，大概十块；白天黑夜都带的，大概二十块。吃的奶粉，带娃娃的不管，由家长算出量，定期拿过来。如果吃饭，则要加一定的伙食费。

我们家原来居住在11号院，是个大杂院，居住了二十多户人家。有一户，一个黑脸婆媳，男人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能当人使唤了，没有拖累，就给人带娃娃。带一个娃娃，短的几个月，长的一年。交出去一个娃娃，又带一个。没有看见一次带两个娃娃，都是带一个娃娃。娃娃刚来时，不停哭，最烦人是晚上，哭声响亮而长久，一院子人家，都能听见。过几天，不认生了，也习惯了，就不闹腾了。有时，家里来接，反而不跟亲妈走，还得哄，拿糖哄，拿玩具哄。男娃娃的玩具，是木头手枪；女娃娃的玩具，是塑料鸭子或者小喇叭。哄一哄，就跟着走了。娃娃要哄呢，老汉要整呢。就是这么个理。后来，黑脸婆娘又找了个男的，就不再给人带娃娃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带娃娃的，对娃娃，好好不到哪去，坏坏不到哪去。娃娃完整看，不得病，就都满意了。有的家长，把娃娃接回去，发现，娃娃的屁股上，一坨一坨青疤，就知道挨打了。也许不再把娃娃送去了，就换一家，换一家看着面善的。打自己娃娃，是管教呢，没人说，即使说，也会说家教严；打别人的娃娃，手再轻，人看见了，议论呢，坏名声呢。那时，有媒婆，找人带娃娃，也有这样的中间人。有娃娃要找人带，通常找中间人；愿意给人带娃娃的，也在中间人那里挂个号。谁带娃娃带得好，也会有口碑，找人带娃娃的，会打听，了解，问曾经把娃娃交给带的家庭，比较着，再决定。有口碑的，要价会高一些，也就高三块五块。为了娃娃不受罪，也为了自己少担心，咬咬牙，也就认了。

平凉城就这么大，全城的人，说互相都认识夸张了，但互相都见过面，是一定的。给人带娃娃，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过于亏待娃娃。照我看，娃娃被这么带着，除了不认字，不参加集体活动，比现在幼儿园的娃娃快乐。至于把娃娃卖了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主要是不会这么想。我估计，那时候不缺娃娃，那时候娃娃过剩呢。娃娃是自己的乖，老婆是别人的好，自己的娃娃，除了自己爱惜，给谁卖去呢。就是黑心卖了，也找不下买家。还有，带娃娃的，把谁家娃娃带得少胳膊少腿了，或者更严重了，夭折了，也没有听说过。如果有，不得了了，早传遍了。总体上讲，娃娃健康着，都长大成人了。至于被人带过的娃娃，和没有被人带过的娃娃，是否有区别，如果有，区别多大，我没有比较过，无法得出结论。

我说的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平凉城里，如今，这样给人带娃娃的营生，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