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梅

当医生对一个人说：“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这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病人已经痊愈，可以回归常规生活而随心所欲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来日不多，情况大大地不妙。

当医生对我说：“老爷子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我读懂了对方的信号，父亲没有康复的希望，想想自从他患病以来，我对他的种种限制可以解禁了。父亲患冠心病时，我限制他吃胆固醇多的食品，不许他吃肥肉，得了慢性肾衰后，我开始控制他蛋白质的摄入量，不许他吃豆制品，我盯着父亲的嘴，不许他多吃一粒米饭，终于他抗议了，理由很简单：没有病死，恐怕先饿死了。我心惊胆战地给父亲放松食量，又心惊肉跳地盯着父亲的化验单，我像走钢丝一样，企图让父亲的身体指标保持平衡，可他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微。

父亲想吃的居然还是什么豆浆、水豆腐、豆腐脑、刀削面、包子。最好的时候顶多是红烧肘子，想来他点不出什么高级东西，于是我打算尽可能找些他没吃过的东西，一次路过麦当劳店，我走了进去，我从来没吃过麦当劳，我的每一文钱都计划在家庭生活中、父亲的医药开资中，我不可能有一次奢侈的机会，我也没有这个习惯，但我一定要给曾经多灾多难的父亲开开洋荤，我走到柜前，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轻车熟路地点餐，竟一时语塞，一刹那成了“外星人”，我在服务员异样的目光下勉强点了两份没有吃过的汉堡，一份是麦香鱼，一份牛肉汉堡，还有两大杯可乐，我很兴奋地把它们摆在父亲面前，希望他享受一下洋味大餐，父亲怀疑地咬了一口当时就皱起眉头，说道：“一点不好吃，这是什么？！”他放下它，父亲很不满意，他的皱眉证明，我做的事情总是不完美的，我就不信，我抄起汉堡一口咬下去，我的天，这是一种什么怪味，我差点吐出来，唉！花了30多元，这在十年前还是蛮贵的，扔掉可惜，不扔又吃不惯，妈妈听说花了那么多钱，她开始顽强地吃它们，直到全咽下去，反正她宁可难受也绝不能让钱白花！父亲有些生气地说：“我告诉你！我这顿饭没吃好！”没办法，连我的胃也在呼唤刀削面了。我又试着买些父亲没吃过的水果，可最终他还是喜欢辽南老家的苹果，延边的苹果梨，他固执的味蕾只品得惯北方的味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至于那些被认为反季节种植出来的水果他也不买账，他认为那些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产物，只有果熟蒂落的果子才有正经味，我摸透了他的脾性，不再勉强他了。

父亲终于对我说：“我知道你想让我没尝到的味道都尝尝，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什么味道。”

父亲吃东西越来越少，但他的话却不少，他把人生的事跟我谈得最多，他说，人吃东西最香的时候是在极其饥饿的时候，至于最幸福、最不走运的事，他也一一谈起来，人品百味不全在食物上，而是在于一生的丰富多彩，有磨难，有成功，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人生百味尝遍了，这样的人生就是完满的人生，人生便无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