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马士”的文明与野性

奢侈品有 Hermes，但真正喜欢骑马的“爱马士”，一定远远多于喜爱“爱马仕”的人。我曾经在赛道上被马甩下来，失忆4分钟，卧床半个月。但伤一好，还是要去骑马。动物不会说话，但它们更善于感受身体的接触和眼神的交流。这正是我们在文明中慢慢退化的。

我特别喜欢马，以前看杜甫的诗：“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跟大国手作画似的，骏马形象一下就在脑子里出现了。身子嶙峋耸峙，彪悍神骏。耳朵和刀削斧劈一般锐利，一跑起来，都不是蹄下生风，而是风入四蹄。这种和一个生死与共的战友飞驰在疆场，你有豪气它有灵魂的场面，实在太激昂了。

几年前，在北六环外，我跟朋友合作，经营了一个马场，我终于有属于自己的马了。一开始我们选种，挑了三匹英国纯血，两匹阿拉伯，五匹苏高血。英国纯血其实也是混血马，后来独立门户，有了这个称号。它属于热血马——这个热血是针对温血、冷血说的，但理解成“热血”也一点儿没错。因为这是为奔跑而生的马，不拉住缰绳就会一直跑到死。咱们上学体育课都跑过1000米，成绩都大致记得吧？英国纯血的1000米纪录是53秒7。和猎豹一样，一切组织、器官、系统乃至体液内分泌，都是专为竞速而生。一颗心脏就有8公斤重，腱比同样粗的铜丝抗拉力都强。

俄罗斯饲养的英国纯血马叫苏纯血，咱们再把苏纯血引进，跟蒙古马杂交，自己称之为苏高血。苏高血在国内配种挺乱，良莠不齐，我们这几匹是很好的血统。苏高血有蒙古马基因，耐力好。当年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靠的就是蒙古马所向无敌的耐力和持久力。跑1000米，英国纯血马到终点了，蒙古马还有一小半呢。但要跑100公里、5000公里，蒙古马照样那么快。而且粮草断了，还能自己刨雪找食。

阿拉伯马也是耐力好，草地里甩下越野车很轻松。虽然单比耐力还是蒙古马、苏高血好，但阿拉伯马体型、力量、速度更好。而且体态优雅，英国纯血都有它的血统。跑起来非常个性的尾巴上翘，煞是好看。这几匹马，成了我马场的中坚力量。它们的50个第二代，形成了我的骏马大队雏形。

经营两年，我的马开始四处出击。首先当然是最核心的诉求：赛马。我的“黑珍珠”拿下过全国场地赛第二名，这孩子反应特别敏感，极有悍威——形容马的词儿，跟气质、杀气差不多意思。悍威太强也不好，容易兴奋暴躁，控制有风险。黑珍珠就是属于有霸气，又能收能放的强而灵活型。

除了赛马，比较多的事务是租给影视公司拍戏。张艺谋拍《十面埋伏》、吴宇森拍《赤壁》，300匹骏马，就来自我的马场。一匹马拍电影，戏份不同，角色不同，价钱差得非常多。比如跑跑龙套，一般拍片儿，一天几百块钱。你要它摔一次，有特写，就立马翻倍。要是演关云长的赤兔马，人蹲在马上面扛着大刀飞奔，马风驰电掣，取下颜良首级，这马就算用的是国产普通混血，也差不多要收英国纯血马一般出租的价钱。但普通马没经过训练，拍戏经验不足，当个群众演员容易坏事儿。曾经有一个剧组，到四川拍古装戏。本来要租我的马，后来嫌贵，运费也高，就去当地租了几匹。结果那马第一天就尥蹶子踢了6个人。

马的生活方式很简单，早上起来飞奔1小时，然后开始吃草，一直吃到下午，再飞奔1小时（进行消化）。消化完毕，跟其他的马用马语唧唧歪歪会儿，聊完回窝睡觉。

但骑马，就是人与马互动的生活方式了。骑马不便宜，但无法用来炫富。车可以炫，表可以炫，而马是有感情的。它不懂英语法语普通话，但懂你在爱它、害怕它还是讨厌它。你有匹1000万美元的马，不能跟它沟通，它照样不是你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只是你财产的一部分。

这就像是《阿凡达》辫子连接辫子一样的心灵沟通。跟电影里一样，人类习惯的是面具戴上一打，用肌肉而非情感控制表情，早已经不习惯这种赤裸裸、没有心机巧辩、不用思前想后的沟通了。所以一旦能和自己的马开始交流，你会发现原来平时活得那么累。

马不认识你的时候，就是喷响鼻、刨前蹄：不愿意理你就是不愿意，别惹我。马认识你了，熟悉你的气味了，觉得你是通情达理的人，可以让你挠它下巴、愿意用脑袋蹭你的手了，那就会用美得惊人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你，让你在它背上一起完成它一生的意义——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