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斌

我的衣柜里保存着一套旧工作服，虽然已有年头了，却不忍弃之，因为它总让我想起刚刚参加工作的日子，总让我想起那些充满幻想的、那些朝气蓬勃的日子。

我知道，这缘于我抚之不去的怀旧的情结。

我以为怀旧没什么不好。我在外边总是西装革履颇重形象，但一回到家里总喜欢换上布鞋。因为我时常会想起母亲给我做鞋的情景。那时我读小学，一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上，在我很近的地方照着我的书本，母亲就在对面的灯影里给我纳鞋底做鞋帮。母亲有时会停下针来慈祥地看我几眼，接着就又是“嘶嘶”的扯线声。因而，当我穿上布鞋时就会想起母爱，那种细密瓷实的母爱。

我和几位文友去沌溪时，他们一路上总是念叨着那条老街。在有些人看来，那不就是些明清时的老房子吗，有什么好看？但他们却饶有兴致，回来后还写出不少的美文来。如果把这些说透了，不就是缘了怀旧的情结吗。以现在的目光审视历史，往往是别样的亲切和感触，别样的深刻和升华。这是因为我们曾经沧桑，从而清晰地看清了世事和自己。

怀旧是人生感情的流露。这种感情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经浓缩成人生情感的精华了。当年，曹雪芹叙写《红楼梦》的时候，何尝不是带着怀旧的情结呢？当烟柳繁华之地成为记忆，当温柔富贵之乡消逝之后，繁复于他那一管笔下的就只能是一纸的红楼梦，几掬的辛酸泪了。我们喜欢读唐诗宋词，我们喜欢李白、杜甫，我们陶醉于他们诗词歌赋的旋律之中，我们漫步于他们奇思妙想的大河之畔，我们想象着他们灼灼的神采，甚至是失意和沮丧的时候，不就是一种怀旧的情结吗？千年明月照今日，明月曾经照古人。我们为什么吟起“床前明月光”时，就会想故乡天井里那一轮银色的月亮？那记忆的河流是怎样穿越峰峦叠嶂的岁月，是怎样激起了点点的浪花，是怎样映照着岸柳鸟影，是怎样驮载着我们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我们是否感悟到此刻的生命其实就是昨天和明天的一个交点，我们在这个交点上独立寒秋也张望春天，奋勇追求也怅然长叹……其实，我们总是以过去的经历和醒悟在打理着明天的啊！

怀旧是人生的一条河。我们踏波而来扬帆前行，我们激流勇进不畏凶险，但我们总有在人生某个码头歇脚打店蓦然回首的时候。于是，身后那河中的每一朵浪花都胜过世间最美的花朵，那岸上的每一道柳色都胜过大家的水墨丹青，因为那是我们意志的灿烂的开放，也是我们柔情的悠然的拂摇。怀旧是对自身历史的审视和反省。我们或许保存着儿时的一块橡皮，它使我们想起擦去作业本上错误的快乐，但是，它能不能擦去我人生中的错误呢？

我前几天回了趟老家，再一次看了我的老屋。那老屋墙已斑驳门已斑驳，台阶的缝隙里长着几株枯草和小树苗。我走进屋里，几样家具无声地站着，那是我的桌子、凳子、箱子和床，它们已经非常陈旧了，但我却倍感新鲜也激动难抑。我就那么深情地抚摸着它们，就像在抚摸着我消失的时间。那一刻，现在的我和昨天的我完全叠在了一起，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当记忆穿过时空，它与现实是一脉相承的，而那些谓之旧的事物甚至比你刚刚拥有的还要美丽，那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是对人生最有影响的部分。

怀旧，是人生车窗外向后移动的风景，更是生命的日夜不停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