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多彩

眼睛

她抱着孩子上了车。

乘客不是很多，但座位已经没有了。有人看到了抱着孩子的她，把脸扭向了窗外。还有些人，不是打盹，就是玩手机，没看到她。这是唯一一趟开往郊区的班车，路很漫长，她经常带孩子来市里看病，很少有人会给她们让座，她已经习惯了。这么远的路，谁也不愿意站着。

她抱着孩子往里走，想找一个靠栏杆的位置，这样至少可以有一点倚靠，免得刹车时被惯性扔出去。路况不好，一路上总是磕磕碰碰的。

靠近后门的位置，有栏杆，还有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这也是她惯常站的位置。还好，空着。她走过去，抱着孩子，背靠着栏杆，站好。孩子已经一米多高了，虽然体弱多病，体重却一点不轻，抱着已经很吃力了。身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打着盹的男子，头发蓬松混乱，工服上全是肮脏的斑点，一看就是在工地上做苦力的。她忽然有点犹豫，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站，倒不是嫌这个男子太脏，她只是怕他身上的细菌太多，孩子还在康复期，抵抗力很差，再也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正在她犹豫不定时，车“哐当”一声，突然启动了。很多人猝不及防，摇摇晃晃。坐在她身边的男子，被惊醒了，迷茫地睁开眼睛，干咳了几声。他看到了站在身边，抱着孩子的她。他又朝前后左右瞅了瞅，似乎寻找着什么。除了十几个站着的乘客，坐着的，不是打盹，就是玩手机，或者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

他突然“腾”地站了起来，指指自己的座位说，让、让娃坐下吧。她笑笑，说了声谢谢，摇摇头。她很想让孩子坐下来，那无疑会轻松很多，可是，看看一身脏衣服的他，又看看他刚刚坐过的座位，她还是拒绝了，她担心座位上留下了太多的细菌，那对孩子是很危险的。但是，这话可不好说出口，那多伤人啊。她只是摇头。

他不甘心地又转身对孩子说，你、你坐吧，别、别让你妈抱、抱着了，多吃力啊。他讲话有点口吃。孩子看看他，又看看妈妈，也摇摇头。

他有点尴尬地站着，看看她，又看看座位。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弯下腰，用手掌擦了擦座椅，又用胳膊肘上的衣服，将座位擦了擦。你看，这样就干、干净了。他咧嘴笑着说。

她的脸刷地红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绝的话，真的要伤着一个好人的心了。她想了想，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仰头对他又说了声谢谢。他呵呵地笑着，谢什么啊，我一会就到站了。

她冲他笑笑。调整好坐姿，她将孩子戴着的口罩，理了理。孩子将头覆在她的肩膀上。他看看孩子，问，娃身体不舒服啊？她点点头，带孩子来看病的。

正说着话，车又到站了。有人下，有人上。他又干咳了几声，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他抱着胳膊，往前面走，在一个远离她们的偏僻位置，站了下来。

公车在夜色中，继续向前驶去。

恍恍惚惚中，车到终点站了，她看见他从前门下了车，她抱着孩子，从边上的后门下车。一下车，她就看见了骑车来接她们的老公。

他们都很快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