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中原人的眼珠都是黑的，黑漆漆的发亮，故有明眸皓龄一说。

安静的眼珠却是蓝的，蓝莹莹的，和大海一个颜色。安静的皮肤也白，玉似的。你说，一个小县城土生土长的姑娘，生了副欧洲人的模样，人不跟着稀奇才怪呢。自安静这辈往上数四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小城人，和欧洲、和白俄不沾边，没有丝毫关系，咋就生了白皮肤、长了蓝眸子呢？

没人能弄清楚。

安静在一家公司做事，迎来送往，端茶递水，说白了，就是接待外来客户，陪着吃饭。公司领导十分看重安静，上级来人也好，客户到访也罢，有个像欧洲人一样的姑娘接待，多惬意，多上档次啊。安静成了公司一道亮丽的风景。如果客户来了，安静恰好不在，对方就会问，你们那个蓝眼珠姑娘呢？公司的人说，她今天家里有事，没上班。对方就很遗憾，摇摇头。这个合同签起来就有点费劲，极有可能会黄了一笔生意。

既然安静的作用如此之大，关乎公司的生意成败，公司把安静当神一样敬着，冬棉夏单，四季服饰，唇膏口红，法国香水，都是公司买单，把小姑娘包装得愈加娇艳动人。

安静也很看重自己，嫌县城的技术不行，头发跑到省城去做，染成亚麻色，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在衣领处翘个诱人的小弯，特精神，特老外。人们老叫她蓝眼珠蓝眼珠的，安静嫌不好听，抱着户口本跑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蓝眸。眸，就是眼珠，意思没变，听上去却优雅多了。

于是，安静成了蓝眸。

蓝眸26岁还没谈上男朋友，看上蓝眸的小伙子不少，医生，老板，公务员，都有，有房有车，月薪也都说得过去。蓝眸却没看上一个，蓝眸看不上他们的主要原因，是这些小伙子太普通。蓝眸是蓝眼珠呀，是白肤色呀，像欧洲人呀，与之相配的当然不该是本乡本土人士了。蓝眸知道，要找个真正的欧洲人很难，住在闭塞的小县城，到哪儿去找欧洲人？那么，就退而求其次，找个“像”欧洲人的小伙子总可以吧。

这年夏天，黄毛黄总闯进了蓝眸的视野。

黄毛是民营企业的经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黄毛的长相不敢恭维，不说别的，就是头发吧，倒也密实众多，可颜色不行，黄中泛白，白里透黄，加上一张脸黑得碳块一般，这一黑一黄加到一块，便显得怪怪的。所以，30岁了，黄毛也没谈上女朋友。小城人不光看重经济实力，更看重传统和遗传，结了婚，再生个小黄毛咋办？

可蓝眸不这样看，黄毛黄不拉叽的头发，浓密的胸毛，不正是蓝眸要找的欧式形象吗？蓝眸一声“OK”，和黄毛谈起了恋爱。干柴烈火，很快就滚到床上，生米做成了熟饭，走进婚姻殿堂指日可待。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天，蓝眸所在的公司接待了乌克兰一个考察团，蓝眸理所当然在场。考察团有个小伙子叫谢列朵夫，和蓝眸一见如故，要把蓝眸娶回乌克兰。有了一个真正的欧洲人，虽然是东欧，东欧也是欧洲。蓝眸去找黄毛。蓝眸说，黄毛，咱俩散了吧。黄毛十分惊奇，就问为什么。蓝眸说，我要嫁到乌克兰去。黄毛说，你真喜欢那个老毛子？蓝眸说，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关键他是乌克兰的，是基辅的，谁叫他是欧洲人呢。好吧，黄毛说，你要真喜欢就嫁过去吧。蓝眸伸出手，和黄毛重重击了一下，说，黄毛，你够爷们儿，够男人！

蓝眸就嫁过去了。可没一个月，蓝眸重又回到县城，又回到她原来的公司做接待。黄毛在街上碰到她，就问蓝眸，你不嫁到乌克兰，嫁到欧洲去了吗？咋又回来了？蓝眸气哼哼的，说，他妈的，骗子！之后便把黄毛的手拉住了，问黄毛，还和我谈不谈了？黄毛沉吟一下，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平静下来之后长叹一声，说，谈就谈呗。蓝眸说，那好，我来你的公司干，待在你身边。

蓝眸果然辞了原来的公司，把名牌衣服，冬棉夏单，法国香水还给了原来的单位。人们再在街上见到蓝眸，蓝眸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又跑了一趟派出所，把名字改了过来，还叫安静。人们发现，虽然安静的眼珠还是蓝汪汪的，比过去还好看，说话做事也实在多了，像个县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