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一半的爱

给高跟鞋

宁 柏

进入腊月，娘的心就一阵阵的乱。剥着花生，却把花生米丢进垃圾桶，把壳放进面盆里，害得她眯着老花眼，跟枣儿在垃圾桶和面盆里扒拉半天。

都怪那高跟鞋！这种时候，娘特恼火。

隔壁春生娘搬了蒲团过来，垫坐在门槛上。娘更烦了：他六婶啊，你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添堵吗？屋里本来就暗，你不帮忙扒拉就算，还使你那堆肥肉生生把阳光给挡了。

春生娘笑着把肥大的屁股挪了挪，见娘还一脸不高兴，就进屋来帮帮妯娌。

春喜一心想跟那高跟鞋过了？

他想有什么用？只要我还竖着，就轮不到他说话！

就是！春喜都能当她爹了。

一个女孩子，满大街的男孩子不跟，跟春喜干吗？春喜有什么好？好的话，头两个媳妇就不 会跟了别人。

图家产吧？

这破屋值几个钱？

听街尾老张头说，这条街明年拆了重建，浙江大老板来开发，这房子金贵啦。

房子我是留给枣儿的，谁也别想要走！一想到苦命的枣儿，娘就忍不住流泪。

春生娘也陪着抹眼泪。

晚上，娘睡不着，耳边格格格地响。腊月初三，街面就是这么格格格地响，她刚要欠身去看，春喜就带着高跟鞋，大包小包地出现在门前。姑娘什么模样没印象，倒是那尖尖的高跟鞋，不是敲打在半是青苔的石板街上，而是格格格地敲打在她心上。

在这几乎被人忽略的老街，高跟鞋无疑成了这个冬天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很多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甚至挤进屋来，好奇、怀疑、不屑的都有，有几个小伙子抱着春喜的肩头，一脸艳羡地捧，叔，您真行啊！

这算怎么回事呢？夜里，趁那女孩洗澡，娘一脸正经地问。你成心闹笑话给人看？

这不是带回来给您过目嘛？行不行，您一句话。春喜给她捶背，说。

对你好？

嗯。

儿子憨是憨，在孝顺这一点上，没二话可说。他爹去得早，辛苦把他拉扯大，给他找了老张头的女儿做媳妇，可人家嫌家穷，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跟人跑了。春喜四十岁时，花三万元托人在苏北找了一个，人家生了枣儿后，去了上海打工，过年回来，哭闹着拉春喜去把婚离了。

娘气得把一瓢脏水，泼到了街面。

春喜到了广州打工。他要挣很多的钱，让枣儿比别的孩子更幸福。

娘想的没这么简单，她还盼春喜再碰上合适的离婚女人。她不想刘家的香火在她眼下熄灭。谁想过，盼来的竟是这女孩！

娘心神不安的，别人问女孩的名字，她就说，老了记不起啦，叫高跟鞋吧。在这闭塞的老街，人们习惯了平底鞋。仿佛这样叫她，可以让她觉得她想法的另类，让她感到刘家对她的拒绝，让她早日滚蛋！

后来，娘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公平。假若她给老刘家生个大胖孙子，也是大好事呀。

所以娘就烦，就整夜地睡不着。一翻身，竟把床头藤筐的盖子打翻了。一看，里边的红枣少了大半。枣是从后院的树上摘下，专留给枣儿的。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一个。

准是春喜拿给高跟鞋吃了。哼，现在就这样，过门后那还了得？

次日。她问，枣儿，这枣怎么少一半了？

我拿给孙胖子陀螺牛牛他们吃了。

骗奶奶？！老太太翻过身去，假装生气。

奶奶，别生气嘛。枣儿说着去抓痒痒。婆孙俩在被窝里咯咯笑了。

除夕，一家人围着火炉守岁，娘认为是时候商量大事了。

孩子，多大了？

二十五。

好年轻。可春喜四十五了。他能陪你多少年哦，你考虑过吗？

春喜也这样问过我好几回了。春喜人好，对我好，就够了。

可是，你看，这房里没几个像样的东西。头两个女人就是嫌穷才走的。

我不是那样的人。穷是暂时的，最怕的是夫妻不能同心。同甘共苦就能苦尽甘来。见娘看她的高跟鞋，就说，时代变了，穿高跟鞋并不代表什么。

你家是什么意见？

爹娘还是想不通，但我铁了心要嫁他们也不拦我，只是不会参加婚礼。

这样会委屈你的。

不要紧，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和祝福我们的。

这委屈娘体会最深了。她是光棍父亲50多岁时在路边捡来养的，后来父亲过世了，娘家没了人。在刘家几十年，她受尽了委屈，可没人倾诉。有娘家人撑腰，说不定能减少许多委屈呢。后来她又想到了枣儿。她不想枣儿今后也没娘家人。

她试探着说，你看，还有个枣儿在身边……

这不必担心。我们很喜欢枣儿，枣儿也满心喜欢我。这不，昨天她还送我半筐红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