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锋

很少有人没进过城。我九十岁的小脚外婆都N次到过兰州。时间越往后移，城市与乡村的区别越大——城市，越变越变，乡村，越变越不变。有些绕口，城市就是一台电脑，乡村就是一个保险柜。这话通俗。

你再仔细看如今的一座座城市，真的越来越像一台电脑——分着区，一个个行政区、经济开发区、金融区，像电脑的C、D、E、F、G……只要有地，城市还可以“无限”地分下去；没有地，可以填河、填湖、填海“造”地，一直到无限远。

很久以前的城市，哪个区大，哪个区小，有时由人，有时不由人；哪个区什么定位，是政治中心区、文化区、生活区、商业区、科技区、大学区、小商品流通区、娱乐区，还是工业区……有时由人，有时也不由人。

“祖上”遗传下来的，属于不由人一类。那些老城里的某个区，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就是那样，青砖青瓦，古色古香；几百年几千年后还是那样，无非历经岁月的沧桑，有的变成残垣断壁而已。那样的区，一般情况下不要动，也动不得。谁要动，谁就是“败家子”，遭人唾唾沫。

生活中“自然”形成的，有时也属于不由人一类，比如摆摊的人多了，卖菜的人多了，就形成了集市，人来人往喧嚣得很，方便了居民，解决了一些农民的饭碗问题，若一下子“歼灭”，很多人都会跳起来骂街。有一句话，顺其自然——顺便自然。

不少城里有一些老的工业区，尤其在西北、东北的重镇，十年八年可能没什么变化，年轻人找到那里的工作，得有思想准备。厂子多，都是机械厂、机器厂、拖拉机厂、炼钢厂、炼油厂，每家都有几千上万工人。一到上下班时间，整条马路，乃至一条马路连着一条马路，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所有的人都统一穿灰色工作服，也许有的厂子发的是红色、黄色、紫色的——我没赶上好时候，我那时在工厂上班，就是灰色的衣服。我也没问过厂长、书记，为什么不发鲜亮一点的工作服。长此以往，或许习以为常了；现在想来，大约是耐脏。

我待过的那样一个区，20年前和20年后，几乎没任何变化。现在的马路仍是灰的，周遭的建筑仍是灰的，天空仍是灰的，人的脸，也仍是灰的。再鲜亮的女孩，套上那样的“马甲”，会毫无疑问地立即灰下去。本来就不宽的马路正在施工，说是铺设污水管线，到处都是浮土。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区，该格式化！格式化？——我自嘲，格式一个区，显然和格式一个文件完全迥异，格老区，格的是利益。利益的格局一旦打乱，“文件”会充满乱码，让人眼见心烦，无处下手。

“由人”的一类城市，有的人对待城市像对待工作电脑。比如马路，隔三差五地“修订”。有的刚修过，又连皮儿揭起；有的地砖还好好的，要换颜色；有的道牙子上的石头齐整整的，要换大理石的。对马路进行的修订，在中国的一些城市，似乎是无休止的，一年到头在修订，在经常重复修订，永远没有满意的时候。

对于电脑熟手，在WORD文件里修订内容，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既不妨碍其他区的使用，也没有太大的动静，顶多键盘发出几声脆音。但城市和城市街道的“修订”，或者尘土飞扬，或者马路阻塞；十几公里的路，有时要跑上一个小时。人们开着车，骂着娘，满腹怨气，但又无处发泄。天天如此。

爱电脑，就要维护好电脑。最怕有的人根本就不懂电脑，可他有雷厉风行的爱好和权力，动辄吩咐手下，拆掉（格式化）！那种情形，管你有没有历史，管你高兴不高兴，管你以前是什么风水宝地，乌拉，夷为平地。

——甚至，极个别时候，有的人对待城里的居民，也像对待WORD文件，一挥手，“格了”！——甚至，极个别时候，有的人将城市里本来可以共享的WORD文件加密，让你根本无从打开。

不怕城市越来越像电脑，怕的是电脑的主人不懂电脑，或脾气太坏。

——相比之下，乡村还是保险一些，我老家的那棵歪脖子树，40年了，还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