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臣频烦阶级镇守要冲如此。勉励疲顿，伏扬陛下之圣德，爱惜陛下之百姓，先之以简易，闲之以乐业，均之以赋敛，终之以敦劝，然后毕禁将士之暴，宏洽主客之宜，示以刑典难犯之科。宽以困穷，计无所出，哀今之人，庶古之道。内救茕独，外攘师寇，上报君父曲尽庸拙之分，下循臣子勤补失坠之目。灰粉骸骨，以备守官，伏惟恩慈，胡忍容易。愚臣之愿也，明主之望也……

此表颇得圣意，中使再传褒奖。柏茂琳顿觉杜甫文采尚有粉饰太平、扬名立万之益。遂再授杜甫工部检校员外郎之虚职，按月俸给，维持其生计，以此羁留杜甫。杜甫无奈，以手中竹管频频为柏茂琳及达官贵人歌功颂德，再次陷入人格独立于依附权贵的生活夹缝之中。

然而，怀着弥天悲悯之心的杜甫时刻没有忘记更加苦难的人民和奴隶。杜甫与家人所居的西阁位于山腰，地势很高。饮水是用竹筒从山中高处引来泉水进入居宅，竹筒相连，蟠绕山间。杜甫曾与仆人阿段前去山中寻找水源。找到泉水之后，再与阿段一起伐竹取筒，竹筒相接长达百丈，将泉水引入西阁。数日奔波，一番辛劳，终于将竹筒接入厨房。西阁之中滴水的声音使其欢愉，于《示獠奴阿段》诗写道：“病渴三更回白首,传声一注湿青云”。未几，因山石崩落，砸裂引水竹筒。仆人信行上山修理，直到天黑方回。往返数十里山路,信行累乏不堪。杜甫心怀感恩和不安，连忙将自家食用的浮瓜和裂饼拿出，慰其劳苦。甚至，由信行修竹想到：“行诸直如笔，用意崎岖外”。虽有奴仆役使，然其不愿轻易使人，宁可自己和家人亲手劳作。在其心中，杜甫一直怀着众生平等的朴素理念。

杜甫与家人于院落之中开辟菜畦，种下莴苣。然而，莴苣未生，野苋疯长，竟将门前道路塞满。在叹息“阴阳一错乱，骄蹇不复理。枯旱于其中，炎方惨如毁”之时，杜甫不由联想到人间之事每每如此：“因知邪干正，掩抑至没齿。贤良虽得禄，守道不封己。拥塞败芝兰，众多盛荆杞。中园陷萧艾，老圃永为耻”。杜甫托物言事：以为乱世之中，奸邪小人往往容易得势,而正直之士却屡遭磨难。闻山野苍耳可以食用，亦可治疗风疾。就让孩子们到山野去摘苍耳。并由此想到人间不平，“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米乞，饱食复何心，荒哉膏粱客!富家厨肉臭，战地骸骨白。”

即无路归乡，又无法离开夔州，无奈的杜甫又思念成都的草堂。遂上表柏茂琳，欲置草堂于夔州养老。柏茂琳接表，欢喜不已。着下人于夔州之东赤甲山下瀼西为杜甫选就平旷闲静之地，并赠送杜甫数十亩柑林。杜甫携着家人和奴仆宛如燕雀筑巢，整修租来旧舍，辟宅设院，种植花木，取名“瀼西草堂”，并自西阁迁居于此。随后，又着家人、奴仆入谷伐木，筑起栅栏，以防虎狼。杜甫有诗：“彩云阴复白，锦树晓来青。身世双篷鬓，乾坤一草亭。哀歌时自惜，醉舞为谁醒？细雨荷锄立，江猿吟翠屏”，描写草堂耕耘生活。

为解决全家口粮之需，杜甫于东屯租种百亩荒田，身体力行，亲事稼穑。收获的日子临近，杜甫对东屯秧田丰收的期望更加强烈。恰值卧病，只好频频派家人和奴仆前去询问负责此田的行官张望，督促其使人因时灌溉、勤除杂草，争取更好的收成。杜甫又着女奴阿稽前去向行官张望代言，解释何以如此费尽思量的原因：秋后粮食丰收之后，要拿出部分救济百姓，并非完全为了堆满官家和自己的粮仓。如此行事，并非为了博得仁里善人的名声，实在是不忍看着黎民生活的艰难。因此，希望多收获些粮食。杜甫又作诗《清晨遣女奴阿稽解释秋行官张望督促东渚耗稻向毕》详记此事。

夔州乃川荆交合之地，山高路险，野马荒坡。杂树丛生，虎豹成群。儒学不兴，世风彪悍。杜甫思乡心切，夔州美丽风物在其眼中皆有凄凉之色，“人烟生处僻，虎迹过新蹄”。忽闻吐蕃大军再次发兵侵窥灵武，同华节度使周智光据华州起兵谋反，杜甫暂得安宁的生活和心境被再次打破。归乡之思更浓。 “是归去的时候了！”杜甫轻叹一声，不由老泪纵横。“何处是归程？”杜甫心中一叹，不禁四顾茫茫，百端交集：行不知所往，止不知所居，长满老茧的双足，拖着一个衰老久病的身躯，寒月荒山，踽踽独行。被秋风牵引，被江涛呼唤，杜甫不自觉再次登上白帝高楼，望江而思“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之困境，再思“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望三秦”之迷途，国事、家事、百姓事、个人事诸多的“艰难苦恨”齐涌心头。杜甫不由呜咽秋风，一首名震千古的悲歌于其登高纵目感怀之中，慨然而生：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