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笔迹

芦村节子在西京站下了电车，一切与八年前她所看见的情景一样。

从药师寺到唐招提寺的这条路，是她最喜欢的路之一。去正殿要走过很长一条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就连接待处的小房子都和八年前一模一样。走近一看，柜台上摆着明信片和护身符，里头还守着位老人。

节子驻足原地，眺望了许久。周围没有一个游客。

八根凸肚状支柱在阳光下形成一排整齐的影子，很有立体感。蓝色的连子窗与白色的墙壁留在昏暗的深处，唯有朱红色的圆柱特别明亮。眼前的景象，让节子看得出神，久久不愿挪动脚步。

教会节子欣赏古寺之美的人，是她已故的舅舅。舅舅名叫野上显一郎，是节子母亲的弟弟，生前是位外交官。二战期间，他曾前往欧洲中立国家的公使馆担任一等书记官，但是没等战争结束，便不幸因病客死异乡。

舅舅的体格的确健壮。从初中到大学，他一直参加柔道社的活动，还获得黑带三段称号。舅舅离开日本的时候，正值二战战况最激烈之时。母亲和节子特意赶去东京站送行。

美国机动部队对日本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猛烈进攻，欧洲战场的德国与意大利也是节节败退。众人都以为，舅舅是去中立国工作，只要能平安抵达，定能平安归来，不料舅舅最终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当时日本、德国与意大利已无力回天，舅舅身在中立国，背负着艰巨的外交任务，劳累过度，患上了肺结核。日本的报纸也报道了舅舅的死讯。

参观完正殿，节子朝出口走去。

她顺便去卖护身符和明信片的小屋子里逛了逛，无意中瞥见了旁边摆着的芳名册。芳名册正好摊开着，节子就随便看了看，上头写满了名字。不同的名字反映出不同人的笔法。近来擅长写毛笔字的人越来越少了。

其中一个名字吸引了节子的视线：“田中孝一”。这字迹似曾相识……

那笔法，与过世的舅舅十分相像。

她走下石阶，回到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上。

后来，节子又去查看了安居院的芳名本。一翻页，节子险些叫出声来。

上头分明写着那似曾相识的“田中孝一”，字体也与唐招提寺的如出一辙。真的太像舅舅的字迹了。

傍晚时分，节子抵达奈良。路灯已经亮了。她在车站前打了个车。

她与丈夫亮一事先预订了飞火野附近的旅馆。节子到达旅馆时，发现丈夫已经到了，连澡都泡好了。丈夫亮一是T大的病理学副教授。

“对不起，我来迟了。”节子赶忙道歉。丈夫近来稍有发福，他穿着宽袖棉袍，正蜷缩着身子看报纸。

“京都的会这么早就结束了啊？”节子问道。

“是啊，很早就结束了。几个朋友开完会还准备去聚一聚，可我又喝不了酒，而且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等我啊，就提前回来了。”

听到这儿，节子越发内疚起来：“真对不起。”

“没事啦。对了……”亮一笑眯眯看着节子说，“夫人古寺之行怎么样啊？”他一直拿节子的这个爱好开玩笑。

“嗯……”节子含糊其辞。毕竟她今天没有按照之前和丈夫说过的计划走。

“佐保路那边怎么样？”丈夫问道。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他特别喜欢“佐保路”的名字，因为它念起来语感不错。

“我没去那儿。”节子回答。

“为什么？”亮一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是很想去那儿的吗？”

“是啊，不过我最后还是没去，只去了橘寺和安居院。”

“怎么跑那儿去了啊，”丈夫说道，“心血来潮？”

节子一咬牙，决定把真正的理由告诉他。

“我去唐招提寺的时候，在芳名册里看见一个人的字迹和舅舅的实在太像了。我就想其他寺院的芳名册里会不会也有相同的名字……”

日本二战外交官的过去

“舅舅？”丈夫抬眼问道，“原来如此，毕竟你是因为令舅才喜欢上古寺的呢！”

丈夫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奇怪，毕竟舅舅十七年前就病死了，可是我还真在安居院看见了同样的字迹。”

“唉……那位被舅舅的笔迹之魂附体的人叫什么名字？”

“田中孝一。那字迹真的好像啊。舅舅临摹的字帖很独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节子从未像今天这般频频回忆起在欧洲病死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