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士富

我是依偎在奶奶的怀里长大的。

小时候，常常含着奶奶的瘪奶在奶奶的歌谣中入眠，醒来时不见了奶奶，便放声大哭，四处寻找。

奶奶听见我的哭声，迈着一双小脚向家跑来，奶奶进了家门就张开双臂向我迎来，见了奶奶，我一边揩着泪，一边扑向奶奶的怀抱。

奶奶抱着我说，小淘气，寸步不离，我要是死了，看你怎么过。

在奶奶的怀里，我还是哭上一会儿方能平静下来。

渐渐地从摇篮里（奶奶的怀抱）走出来，开始上学。

星期天，奶奶就带着我们兄弟干些农活。春天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已经缺粮多日了。地里的玉米已经长高，奶奶便带着我们为玉米锄草松土。尽管早上没有吃饭，在奶奶的带领下，干起活来甚是有力，我们兄弟争先恐后，很快就把自留地的土松完了。

奶奶在我们松过土的地里，弯腰捡起一棵棵野菜，然后洗净，放到锅里，撒上一点盐，煮熟后，给我们兄弟每人盛上一碗。这就是中饭了。

我们吃起来狼吞虎咽，感觉美滋滋的。这顿美餐让我记忆犹新，永不忘怀。

一天，我们生产队来了十几位少男少女，他们都操着不同的口音，据说是师范学校的学生，支农的。

队长把他们安排在我家代饭，粮食由公社调拨，他们早餐吃的是大米煮山芋干，中午蒸些白面馍头，余下的就晚上吃馍头稀饭，就咸菜。

看着他们吃的，我真是羡慕极了，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天堂日子，口水直往肚里咽。

他们都吃过走了，母亲把碗筷收拾完毕，把剩下的白馍放进一只小竹篮里，用绳子高高地吊在梁上，这样，母亲才放心地去上工了。

母亲走后，我避着奶奶，偷偷地潜回家，把凳子搬到八仙桌上，然后爬上去，踮着脚，手就够着了篮子。

当我抓着第一只馍时，我兴奋得差点晕过去。

一生当中，我第一次尝到了白面馍馍的香甜，一尝不可收拾。那晚，我悄悄地跑回家三次。

晚上，少男少女们回来吃饭了，我母亲到堂屋，小心翼翼地放下竹篮，母亲顿时目瞪口呆。

母亲的脸渐渐地开始红，直漫延至脖颈，这是母亲愤怒至极的表现，我胆怯地躲在奶奶的身后，尽管如此，还是被母亲从奶奶的身后拖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是两巴掌，边打边说，让你馋。

奶奶心疼地把我拽过去，护着说，孩子那么小，你系得那么高，孩子能够着吗？别冤枉了孩子。

你说不是孩子偷吃的，难道是你吃的不成，母亲怒不可遏。

不管是谁吃的，吃了就吃了，也没有办法找回来，奶奶说，把孩子打死了，能打也馍馍来？

生产队相信我们家才给我们家代饭，这倒好，把人家的口粮吃了，到哪弄去，母亲说着竟流了泪。

母亲对此事不依不饶，奶奶无奈就带着我回到了房间，哄我睡觉，我偎着奶奶，渐渐地消除了恐惧，便进入了梦乡，当我一觉醒来时，发现奶奶没有睡，却在偷偷地抹泪，我知道奶奶是受了委屈，我却没有勇气跟奶奶说，馍是我偷吃的。

我不说，奶奶也知道是我偷吃，为什么奶奶也不愿意说是我偷吃了馍，至今都是个谜。

奶奶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撒下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奶奶的走，我很心痛，不仅因为我爱奶奶，而是我永远无法告诉奶奶，是我偷吃了馍。

其实，那馍怎么也比不上那顿野菜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