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显一郎回答道，“小亮，环境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你以为你的意志很坚定，但意志这个东西，其实是受环境支配的……而改变我的环境，就是战争。”

“可是战争结束这么久了，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吗？”

“和我有关的事情的确如此。”

“舅舅放弃日本国籍，难道是为了日本着想吗？”

“别说这些了，就别再谈我的事情了。”

野上显一郎将视线转向松树林。远处黑色铜像的头部泛着柔光。

争执

“舅舅，您不去见见孝子舅母吗？”

“别说傻话了。”显一郎露出落寞的笑容，“‘我’已经死了，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

“可是您来见我了啊。”

“正因为是你，我才敢露面。你让我怎么能和妻子女儿见面呢？”

“但舅舅，您见过久美子了不是吗？”

“的确见过，”他低声说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的……节子在奈良的寺院发现了和您十分相似的笔迹。就在唐招提寺的芳名册上。”

“原来如此……”野上显一郎弹着指甲，仿佛在指责自己，“都怪我太多事了。我总想在某个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作为纪念……真是自作自受。年轻时我总把自己那奇怪的字迹给节子看，还把逛古寺这种老头子的兴趣爱好教给了她。她就是凭那字迹认出我的吗？”

“不，当时她还有些半信半疑。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毕竟谁也不相信外务省正式公布了死讯的人还会活在世上。”

“嗯。”

“节子把这件事告诉久美子，然后有个人又去寺院确认了一下。”

“谁？不会是孝子吧？”

“是个叫添田的报社记者。”

“什么？”

他顿时露出严肃的神色。

“您别担心，他虽然是记者，不过将来可能成为久美子的丈夫。”

“是吗……久美子啊……这男人怎么样？”这回他的口气里充满兴趣。

“我见过他两三次，是个好青年。久美子嫁给他绝不会有错的。节子也很喜欢他。”

“既然是节子看中的那就肯定不会错……”

野上显一郎的视线在黑漆漆的松树林上拂过。亮一分明见到帽檐下的双眼闪着泪光。

“久美子……”过了半晌，野上显一郎终于开口了，“就拜托你们夫妇了。”

“那是当然。”芦村亮一觉得眼角发热，“我们一定尽力。况且孝子舅母也很硬朗。”

说完，他看了看舅舅，只见显一郎的神色十分严肃。

“舅舅，您说您见到了孝子舅母是不是？”

“这件事其实是村尾帮我安排的。”

“那您回到日本这件事也是村尾先生暗中安排的吗？”

“不，不是因为村尾。”

“要是当时我在场并且认出了您，我生拉硬扯都会把您拖到舅母面前的。”

“喂喂，你可别说这种话啊。”显一郎呆呆地笑了，“小亮，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旁的亮一越发焦急：“可是，那些战死的军人不也有复活的吗？”

“士兵和我不一样。”显一郎反驳亮一的话，“我在中立国，有成千上万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死了。我哪儿能那么容易起死回生啊。”

“可是舅舅您不是已经活着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再讨论也是没有结果的。”舅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本以为小亮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这次回日本之前，我就决心不在任何人面前露面了。可没想到一踏上日本的土地，我的决心就动摇了，我总想偷偷告诉自己的亲人，我还活着……”

显一郎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保密，决不能告诉别人。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我……”芦村亮一喘着粗气说道，“我没有信心能办到。”

“你一定没问题的。即使我不开口要求，你肯定也没法对孝子说出口，对久美子和节子也不例外。”

“您准备在日本待多久？”

“不会再待很长时间了。”

“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啊？”野上显一郎脸上竟露出一丝狼狈的神色，“你说什么？”

“我说，您是一个人来日本的吗？”

“是的。”他的眉间露出苦涩，但硬是用帽檐的阴影挡住了。

“我离开日本的时间不会通知你。在这里分别之后，我就不会再联系你了。这一回，我一定要悄悄地走……况且我有一种预感，如果再留在日本，肯定会有坏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