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苑斋

在回到故乡的日子里，我没有看到玉米和谷子，也没有听到牛铃儿的叮当。县城四周的农田早已成了工业园和居民新区。我走进了熟悉的家门，也走进了陌生的故乡，甚至是几分的落寞。

我老家只剩下一所租给别人住的院子。

院子里曾有过紫红的木荆、高大的梧桐、翠绿的香椿和欢蹦乱跳的小鸡小猫小狗。那棵老槐树下，一到秋天就堆满玉米，我会拿玉米缨子粘在下巴上装扮成红胡子老头儿，还会拣嫩玉米在火膛里烧了吃，又甜又香，总吃得嘴唇发黑。这时晚上得剥玉米。身边放一个大簸箩，拿玉米芯子对着玉米穗使劲儿一搓，金黄的玉米粒儿就像金豆子一样撒落在簸箩里了，哗哗啦啦，有着非常好听的声音。而这时的月亮的呢，就在树上，好像急着要下来嚼一嚼秋天的香甜一样。

故乡是温馨的。是泥土的温馨和庄稼的温馨，是童年的温馨和少年的温馨。

院中的住户看我时一脸陌生。我不常回家，房子由亲戚料理，住户自然不认得我这个主人，小心地问我找谁。我说谁也不找，找一样家什。住户满脸狐疑：“啥？你找啥？”我不再答话。在这之前我没想找啥，我们全家离开故乡已经20多年了，还能找啥。但这会儿我想起了那把镰刀。

当年，那镰刀就挂在上房的屋檐下，明晃晃的。那是一把用纯钢打成的镰刀，极为锋利，它伴我度过了初中和高中。那时一下学我就去割草，十斤草能卖5分钱，每次三二十斤，攒起来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在收割季节，这把镰刀割过小麦、谷子、玉米秆子，割过黑豆黄豆……有一把好镰刀，就是一种自豪的资本，就是我的铅笔像皮作业本，就是我坐在课桌前那快乐幸福的时光。

这把镰刀也伤过我。割草时不知咋的就把指头肚割了一大块儿，鲜血直流疼痛钻心。但我跑回家时，母亲却说：“没事儿。谁都叫镰割过。”说了就从土墙上捏了一撮老土往手上一按就止住血，然后说：“好啦。”这事儿母亲并没放在心上。但我开始注意到好多人的手上都有镰刀留下的伤疤，说起时呢又都是淡淡地一笑，没见谁把它当成回事儿去。

我眼前满是镰刀的影子。虽然那墙上没了镰刀，但我心的墙上那镰刀却清晰地挂着，仿佛伸手可握一样。我猛然意识到在追溯人生时，那镰刀就是我的一段生命，一段若乐的年华。它使我认识了生活，使我懂得什么是劳动和收获。即使我平日里无暇忆及它的时候，它也深情地藏在心里，等待着给我一个深刻的警示。我想起磨镰刀时的认真和虔诚，想起麦田里镰声四起时我曾有过的激情，想起它给我的喜悦和快乐。此刻，我真的非常想找到它。

现在，我写着这篇文字的时候，和镰刀有关的许多情景都鲜活起来了。镰声响起，锋芒四射，是镰刀为我收获着这些稚拙的文字，这或是这次故乡之行中意外的收获吧，但又是必然。细想想，这镰刀里有着我的一半辛苦一半甜蜜啊。那些关于故乡的记忆，开始连续剧一样在静夜里播放。这把镰刀就是它的剧名。其实，我们在城市的生活里，每个人需要有一把镰刀。这镰刀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就挂在你追求的目光里，就握在你创造的手掌里。在我们从乡村文明走进城市文明的时候，我们仍然离不开镰刀，离不开镰刀的锋利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