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也是人

当我需要说明自己的工作履历时，就会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上面记录着我专访过的领导者的名字。早先几年升官的多，部长成了总统或总理，在野党领袖成了执政党领袖。不过后来，我的这份名单里也开始出现落马者，人数与日俱增。同事说那是因为总统级别到头了，不再有提拔进步的空间，只能退休下岗。可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在足够长的时间区域内，上马落马都不奇怪。令我感慨的，只是这些以非正常方式结束政治生涯的领导者们，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浮沉。

2009年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峰会召开期间，马尔代夫总统纳希德接受了我的采访。平心而论，我挺欣赏这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42岁政治家，如果设有“诺贝尔营销奖”，此人应当之无愧。他曾放言要向其他国家购买国土安置40万国民，还曾在水下召开内阁会议，成功地让全世界都相信了30年后马尔代夫将消失在海平面以下，从而对这个美丽海岛趋之若鹜，大大促进了该国的旅游经济。

在哥本哈根气候峰会上，纳希德作为马尔代夫第一位民选总统，是场内最受瞩目的明星，受到媒体前呼后拥的追捧。他显然很清楚如何对个人和国家进行包装，只要策划一起新闻事件，全球几家主要通讯社一转，世界各地的媒体都会报道。

可惜本国老百姓并不买他的账，千般经营，一朝哗变，政体改革和环保举措都没能挽救纳希德脆弱的政治生命。这位昔日的“民主斗士”在最后一刻声称不愿以铁拳治理国家，自愿辞职。事件发生时，马尔代夫各个岛屿的酒店、交通运转照常，悠然享受假期的游客们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经两度出任意大利总理的罗马诺·普罗迪（Romano Prodi），与刚刚下台不久、丑闻缠身的贝卢斯科尼，近20年间在政治经济领域数次交锋，各有胜负。在对他的采访中我了解到，这位55岁才决意投身政坛的经济学家，参加竞选的过程不可谓不艰辛。乘坐巴士到意大利各地宣传、拉票，其孤军奋战的清苦，与富可敌国并掌握媒体话语权的贝卢斯科尼不可同日而语。他说，他只是想为国家和人民寻找一条正确的出路，没想到，却以政治生涯的终结为代价。对我说这话时他流了眼泪。卸任后的普罗迪又恢复了学者身份，穿梭于世界各地讲学，也常到中国来。听说他在任期间，有一次抽空回家抱了抱自己的孙女，感叹道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该多好啊，现在他大概已经如愿了。

和普罗迪一样，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在任期间，反对伊拉克战争的立场坚决，中国人对他印象也相当不错，但他在本国民众当中口碑却未必那么好。

还有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因为想推行资源暴利税，触碰了矿业巨头的利益，令有钱人很生气，因而被逼宫下台，出任外长后不久又辞职了。

对于意大利、德国、澳大利亚这样的议会制国家，从理论上说，只要执政党始终是执政党，党魁就可以一直出任国家元首，没有任期限制。但理论转变为现实并不那么容易，当他进行某种改革，总会得罪一些利益集团，如果这些利益集团在本国政治中具有足够影响力，就会把他的缺点放大，拉其下马。

前IMF总裁卡恩下台，很多人相信这是场由美国一手策划的“坑爹”阴谋。但我认为没有阴谋。“水门事件”距今已很遥远，大概只有好莱坞电影还会以它为蓝本编故事。在今天这样的互联网时代，西方媒体独立公开，社会高度透明，无论奥巴马还是萨科齐，都不可能为了逞一时之快而为长远的政治生涯埋下定时炸弹。玩点儿阴的，敢吗？不敢！总有一天会见光，政治家很会算这笔账，谁都害怕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人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比如卡恩。一时在G20匹兹堡峰会上挥斥方遒，一时在法庭上万般沮丧。保释出狱后的卡恩又很快恢复了常态，还应邀到中国来发表过一场演讲，谈论“全球经济新格局”。

我个人对卡恩的评价是才华横溢，既懂经济又懂政治，是个锐意改革的领导者。他的致命弱点在于好色，永远过不了美人关。甚至有人认为卡恩是一个性瘾患者，和老虎伍兹的症状一样，对女人的痴迷陷入了病态。但是这种病人通常不认为自己有病，反倒将此看做男性能力的证明，似乎玩弄的女人越多，越具有所谓Alpha Male的头狼气质。

欧洲人对“作风问题”较比宽容，政治领袖中不乏公开承认同性恋身份者，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去世后，情人竟与太太站在一起为他送葬。但美国人的态度迥然不同，沉迷女色的政治家不可容忍。

芮成钢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