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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与社会的书记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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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与社会的书记员
——中原之子系列人物之柳建伟

本报记者 陶玉亮 左丽慧 文 杨 光 图

走进柳建伟位于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办公室,视线猛然紧缩:近20平方米的房间内,茶几上,办公桌、柜子里,甚至柜子上的书都摞到了天花板,让人不禁想起古语“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装饰,白墙、灰地,一几一桌一椅,简陋得有点“不像话”。

然而坐下来,他打开话匣子,几十年的风雨兼程,求之不得的苦涩、柳暗花明的惊喜、历经风霜后蓦然回首的淡定与从容……它们如同一部多彩得令人目不暇接的画卷,徐徐展开——

经历:

马拉松般的文学梦

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说,有一个凄苦的童年、一个凄惨初恋的人,容易成为作家。很不幸,柳建伟两者兼有。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在二元社会的中国,我的城镇户口到了农村反倒成了弱势,农村人对城市人的抵触直接投射在我身上了。”回忆起童年,给柳建伟留下深刻印象的仍是“孤独”。

为了获得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的机会,本不用去打猪草的他,也在放学后挎上竹篮、拿起镰刀,跟着一群孩子去打猪草。不料去了之后仍没有机会跟当地孩子一起玩耍,因为“他们说谁吃白馒头多谁干,所以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河里捉小鱼,我却得在一边割草”。——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小伙伴的疏离使柳建伟学会了思考,用审视甚至怀疑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还有初恋的失败,更是像一味“药引子”,将柳建伟推到了图书馆、阅览室。“上大学时喜欢一个女孩子,表白被拒后,只好将自己埋在图书馆、阅览室里,总想逃避教室里那张生动面孔的侧影。”

“写小说是件很痛快的事。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但从作品中,我可以活很多次。”柳建伟说,人的生活有亲历的,也有目历和心历的,前两者经过心的发酵、融合,就能得到不同的人生体验和感悟。

如果说柳建伟走上文学道路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他还将这种“必然”归结为几个诱因——小学班主任马本德老师热爱文学,20世纪80年代就在全国有影响的杂志刊发过几篇小说,除了拜读老师的大作,他还能蹭老师的书看;从事教师工作的母亲,喜欢戏曲,爱读小说、看电视,也牵引着他对文学的爱好;出生在河南南阳,这里的古圣先贤耳濡目染着他;考入大学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元年,人生的各种美梦都可以做……甚至从一位本家亲戚收到的废品中,也读到了半本古本《金瓶梅》以及很多“破四旧的书”。

其实,柳建伟的履历不算复杂。1963年出生,因为赶上了“好时候”,16岁就入伍并入学,到郑州读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的计算机工程系;4年后毕业,在成都军区大邑县一支部队里一干就是8年。1991年,热爱写作的他,揣着已有的本科文凭,到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读起了大专,之后,又去北京师范大学读研究生。2000年,柳建伟终于如愿以偿,调入成都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任专业作家。2003年的最后一天,他更是“心想事成”,进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从此成为一个在首都北京工作、热爱写作的文学豫军的一员。

“1980年我上大二、也就是表白被拒绝的那一年我开始做文学梦,直到2000年成为专业作家,这条早就确定的路我走了20年。”有人羡慕柳建伟一帆风顺,却不知他这个文学梦做得像一场“马拉松”。

人物档案

柳建伟,男,河南省镇平人,1963年10月生,先后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解放军艺术学院、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获工学学士、文学硕士学位。现为八一电影制片厂副厂长,大校军衔。

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有小说、评论、报告文学800余万字面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时代三部曲”(《北方城郭》、《突出重围》、《英雄时代》)《寂寞英雄》;长篇报告文学《红太阳白太阳》、《日出东方》、《纵横天下》等;中篇小说集《苍茫冬日》、《上校的婚姻》;电影剧本《惊涛骇浪》、《惊天动地》、《飞天》、《守望天山》、《骚动的原野》等;电视连续剧《突出重围》、《英雄时代》、《爱在战火纷飞时》、《石破天惊》、《桐柏英雄》、《开国》等。曾获茅盾文学奖、中宣部 “五个一工程”奖、夏衍电影文学奖一等奖、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奖、首届冯牧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大奖、金鸡奖、飞天奖、金鹰奖、俄罗斯军事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等系列重大奖项。评论家认为,柳建伟直面现实的态度、洞察生活的敏锐性和对社会矛盾的捕捉、思考及概括能力,令人赞叹。

个性:百折不挠 淡定自若

为了尝试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柳建伟曾在业余时间“练摊”,把老家南阳的玉雕运到成都叫卖,最终发现自己并非是经商的材料;向往首都的艺术氛围,为之奋斗了近十年、一波三折才得以靠近;处于创作的上升期,却因母亲病重不得不当“写手”挣稿费治病养家……羡慕柳建伟是“获奖专业户”的人,很少知道他肩上的重担和背后那不与人道的另一面。

1994年,柳建伟的母亲检查出患了癌症,治病急需用钱。为了生计,柳建伟开始写时下流行的纪实文学。“当年我的工资一个月不到两百,母亲的病前后花了几十万,几乎都是靠写畅销书挣的,从军阀混战、土地革命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全都写过。”回忆当年,有近两年的时间,柳建伟都在交书稿、拿钱、买药、寄回家几件事间循环往复,虽有淡淡的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敢于担当的豪情与坚毅。

说到这里,柳建伟话锋一转,对记者讲起了生命中的“贵人”朱向前。“当时军艺文学系是大专班,我已经大学本科毕业,不符合条件来军艺读书,但是在朱老师的动员和促成之下我来到了北京,又连续读了六年书,视野顿时开阔。”

柳建伟说,当时《白鹿原》、《废都》出版,有书商出高价让他为《废都》写续,等他用了两个月时间刚续到尾声,《废都》就禁了。后来《废都续》被当时主管人民文学出版社长篇小说的何启治先生看到,对他的长篇创作能力很是认可,“那时候我在鲁迅文学院读书,我母亲来北京看病,何老师来看我母亲时跟她说,‘建伟有能力写出更好的作品,但他现在把精力都投入到畅销书写作,这样下去就废掉了,你能不能劝劝他?’”

到现在,柳建伟还对何启治的“干涉”心怀感恩。“何老师又跟我长谈了六七个小时,劝我从大孝的方面也应该干正经事,到时候母亲心情好了,病痛会减轻,于社会也有益。”在何启治的支持下,柳建伟仔细考虑了几个长篇构思,最后决定在原有基础上重写《北方城郭》。

“母亲一直希望能看到我创作的长篇小说和电视剧。她去世前我开始抓紧时间重写《北方城郭》,但本应该在1996年11月出版的书,拖到1997年6月才出版,而母亲已经在1997年的2月份去世了。”柳建伟在母亲的棺材里埋了自己的《红太阳白太阳》和《日出东方》两本书,却只能在她坟头给她烧一本《北方城郭》。这次切肤之痛,让柳建伟从此丧失了品尝胜利喜悦的欢乐——成功也好、荣誉也罢,曾经求而不得却不期而至,但是最亲的人已经不在,“万钟于我何加焉?”

至于大大小小的荣誉,柳建伟也从未“唯奖是图”。“作为一个作家,作品能得到读者和观众的认可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但这些奖励只代表过去。”或许是母亲未了的心愿,引发了柳建伟的悲观和忧患意识。“老得奖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这也不一定是好事,还得努力把作品写好。”

风格:绝对“正能量”

无论是影视剧还是小说,柳建伟的作品能获奖是不争的事实。有何“秘诀”?柳建伟道出“天机”:在当今时代,正面书写这个时代才是正确的选择。

“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我要记录的不是一己悲欢,而是一个民族的历史。”从柳建伟的创作道路来看,不论是影响全国的《突出重围》,还是斩获茅盾文学奖的《英雄时代》,以及早期奠定文学地位的《北方城郭》,在题材选择上,柳建伟紧紧抓住的,一定是对国家、对民族有价值、有意义的。他又一次体现出了“担当责任”的豪情,“对中华民族有害的我不碰,伤害传统文化精髓的我不动,这是我的原则。”

为何会有这样的认识?柳建伟答得毫不犹豫:“文学艺术的功能是什么?我认为应该是通过展示真、善、美来净化人的心灵,这是作家的责任,作家是啄木鸟,找出虫害是为了疗救。”说到此,柳建伟显得有些激动:这个时代还有着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在这过程中,要往前看,以前瞻性为未来提供一种借鉴,而不是为吸引眼球而批判。

本着这样朴素的情感,柳建伟以强烈的使命感投身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从刚开始的中篇小说,到后来的长篇小说,再后来又涉足于电影、电视剧剧本创作,一路去记录主要潮流走向、去解析其中错综复杂的矛盾症结、去求证伟大时代的正确运行轨迹。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一向长于写军事题材的柳建伟,却以反映国企改革的现实力作《英雄时代》而折桂;最早以小说创作发端,却因影视作品闻名全国;学计算机出身,却不用电脑——柳建伟算得上一个“奇人”。

“我观察过别人用电脑写作,对比他们换电脑前后的写作,我认为文学性下降很多。”柳建伟毫不讳言,“我是学计算机的,知道电脑可能让人懒惰、依赖,我有点儿害怕这个。另外,我写长篇小说,铺一桌子,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增删很方便,用电脑修改反而不方便。”至今,柳建伟都坚持用纸笔写作,他用1993年母亲送给他的一支“永生”牌钢笔,写出了人生中第一篇被《小说选刊》转载的文章;用那支笔,写了将近400万字。“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觉得我母亲在陪着我、看着我,有这支笔陪伴我就会觉得非常好。”

而跨行写作感觉如何?“跨行写作历来都有,现代文学史上鲁迅、郭沫若两大文豪都是跨行写作,作家不是只能中文系出身。”柳建伟表示,“我所写的和我的专业关系并不大,但也确实因为我是学计算机的,我的逻辑思维、抽象思维、归纳总结这些,比一般作家有优势。”

说到此,柳建伟还建议军队的作家把目光越过营院的高墙,多去看我们发展变迁中的中国,再回来做军旅题材作品的时候,或许会有另一番收获。

理想:时代和社会的书记员

20多年前,青年柳建伟在大邑县军营一口气读完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后,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梦想:做巴尔扎克这样的“时代和社会的书记员”。

今年6月,柳建伟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为谁写作比天还大》,文中说: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旗帜鲜明地号召作家、艺术家要永远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做时代的书记员,人民的代言人……回顾我30年的创作历程,我最重要的感受是:为谁写作比天还大,只有为人民写作,才有出路——柳建伟的创作,也的确做到了“一直跟着时代走”。

“过去的30年,中国又恰恰遇上了前所未遇之大变革时期,为文学艺术提供了非常丰厚的土壤和资源。”柳建伟说,“中国这30年,国家形象日新月异,社会形态变动深刻复杂,思想文化领域的交流交融交锋空前活跃,比巴尔扎克时期的法国和曹雪芹时代的中国更为丰富、更能够产生伟大的小说。作为一个亲历者,我有责任记录这些。”

柳建伟在为自己赶上了这个伟大时代而庆幸的同时,决心用文学来回报养育他的这片土地,回报这个可以产生伟大作家的伟大时代:“如果我们真的想为世界文学奉献点什么的话,那么首先更应该坚持跟时代同频共振的创作。”柳建伟说,作家永远都不能忘了“为了谁、依靠谁、我是谁”这个根本问题。

有了创作方向,柳建伟还自创了“柳氏”小说的解读和创作方式。评论家朱向前见到柳建伟解读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他将上千个人物一一列出关系,不由感叹:“读书真是读到家了。”

柳建伟还画出了“《红楼梦》四大家族人物关系图”,将《红楼梦》中所写到的所有人名全部列入其中,并将每一个人与书中有关系的人连接在一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写小说,最重要的是人物关系。把一个个的人物关系拆解开、搞透彻,弄清楚每个人在每一节、每一章中的作用,以后自己写小说就知道设置人物关系了。”

除去小说创作的“技术”层面,柳建伟也十分注重“一根筋”和“板凳坐得十年冷”的淡泊精神——为创作《突出重围》,柳建伟做过7年半的各种准备;为写好反映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的电影剧本,他用了整整8年时间,先后搞过5个方案,写出废稿11个共计60余万字;为创作电影剧本《惊天动地》,柳建伟不顾自身安危,6去灾区作深度采访,仅灾区行程就超过5000公里。汶川大地震后共有6次6级以上的余震,他在采访时遇到过4次……最惊险的是,柳建伟曾搭乘运油的直升机去唐家山堰塞湖的抢险现场,他乘坐的从汶川飞成都的直升机和失事的邱光华机组驾驶的直升机,在岷江峡谷的上空,遭遇过同一股气流、同一群云团……“没有这些深入的采访和灾区的数次历险,我是无法写出《惊天动地》的。”说完这句话,柳建伟稍有沉默。记者很想补充一句,写英雄的他,也像英雄。

河南现状代表着

行进中的中国

“发达的上海浦东,全世界没有几个地方如此繁华,但它不能代表中国;偏远落后的山区,也不能代表中国。”柳建伟颇为自豪地表示,无论是南街村还是郑东新区,河南具备中国现在所有的丰富性——只有河南,是最能代表进行中的中国。

提起在全国声名远播的“文学豫军”和“南阳作家群”,二月河、张一弓、周大新、刘震云、阎连科、冯宗璞、刘庆邦、周同宾、李佩甫、乔典运、田中禾、李洱、邱华栋、乔叶……一个个名字从柳建伟的嘴里蹦出,而每位作家的代表作、新作,他更是了如指掌。

“河南作家老、中、青三代都有,而长篇、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也很全面,诗歌、散文、小小说各个领域都有领军人物。”此刻的柳建伟,俨然成为“文学豫军”不遗余力的宣传员,“可以说,无论从年龄、结构、梯次、厚度,在全国都绝无仅有。”

谈话接近尾声,柳建伟习惯性地为自己做起了总结,因为即将有一个新的开始:“目前正在构思一个重大题材的电影剧本,以后还想创作几部有价值的长篇。”柳建伟说着有点狡黠地笑了:一旦投入创作,饭局基本不参加,而像这样连续两天的采访时间,也很难挤出来了。

采访手记

实话说,柳建伟并不是一个很好采访的对象。首先,记者要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获奖专业户”面前,要提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不是件容易的事;其次,他的经历太“复杂”,常常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处,又有了人生的柳暗花明,但并不容易总结和概括。再者,他非常健谈,经常是记者提出一个问题,他就接过话头,侃侃而谈,洋洋洒洒,简直如滔滔黄河绵绵不绝……花了两个上午的时间,畅谈了数个小时,也创下了记者从业以来个人采访记录的最大量——打开笔记本15页,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不仅仅是一次采访,更是一次向“前辈”求教和学习的机会,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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