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别爱说“咱”

李培俊

老别是书记，却没人叫他书记，见了老别，顺口就来：老别，吃过了？老别大嘴一咧，拿筷子敲一下碗边，说，废话，没见咱刚从食堂出来？

下级和老百姓叫老别是正儿八经叫，规规矩矩叫，同僚朋友叫老别，把声调做了特殊处理，把老别叫成了老鳖。起初，老别专门在机关会议上做过纠正，他说，瞧瞧咱乡政府人员的素质，四声不分，咋把别字读成平声呢？老别的话，大家左耳进、右耳出，照样把老别叫成老鳖，弄得老别没半点脾气，脚一跺，说，叫就叫吧，未必还真把咱叫成老鳖不成？

老别喜欢说咱，凡碰到我字，统统说成咱。司机小崔曾问过老别，你咋老说咱呢？老别说，咱也知道咱说话的毛病，该说我了说咱，可咱就是改不了，说我，和人就有距离，哪有说咱来得顺溜，来得舒坦。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不知不觉，乡政府的人把我都改成说咱了。

老别在西坡乡当了4年书记，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比如，西坡乡南边有片戈壁滩，一万多亩，寸草不长。老别到任后，让村主任老钟领人在戈壁滩上刨坑，约一尺半见方，二尺多深。老钟问老别，老别，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埋你吧，小了点，当碗吧，大了些。老别神秘一笑，说，别问那么多，给咱挖就是了。一抹眼间，戈壁滩变绿了，西瓜苗摇头摆尾，瓜蛋子铺了一地。当地农民说，这老鳖，门道还怪多呢。再比如，西坡乡北边紧临黄河，滩地上沙子2米厚。老别在沙滩上来回趟，趟足趟够，爬上200米高的崖壁，出溜一声滑了下去，把司机小崔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老别抹去脸上的沙子，呵呵一阵傻笑，说，咱在这儿建个滑沙场！

进入7月没几天，老别竟把司机小崔给开了。这就让人糊涂了，让人看不懂了。小崔的父亲和老别是战友，一个锅里耍了8年稀稠。那次实弹投掷，老别拉开手榴弹拉环，却忘了投出去。小崔的父亲一个饿虎扑食，把老别压到身下。可以这么说，没有小崔的父亲，地球上早就没老别这个人了。

老别一上任就把小崔弄到身边，给他开车。小崔这孩子透精透能的，哪里不知道老别的良苦用心，是让跟他几年，学点真本事，然后放单飞，修成正果。

小崔被开那天，老别说，小崔，从明天起，你给咱在办公室待着，打水，扫地，抹桌子，车你不要开了。小崔当时就傻了，问老别，老别，咱咋了？咋不让咱开车了？老别说，你自己想去，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小崔就使劲想，想了一天两夜，把近段出车情况滤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车没蹭着碰着，蚂蚱也没轧死一只。那天从王村回来，老别特意让绕到村间土路回乡里，说是近来天旱，要察看一下苗情。路上碰到一辆农用三轮车，拉了一车西瓜，大约是要到县城去卖。为了给轿车让路，三轮车侧滑到路边，掉下来三个西瓜，一个碎了，两个裂口。老别一直没吭，脸色不太好看。小崔连忙跳下车，二话不说把烂瓜买了下来。

一定是为这事。小崔去找老别，说老别，咱知道了，那天咱把车开得太靠中间，占了三轮车的道。可咱把烂瓜买下了呀，瓜农没受损失呀，你咋不依不饶呢？老别还是没放脸，说，你要这样想，你还给咱打水扫地抹桌去！小崔很感委屈，说，老别，就是杀头，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咱到底哪里错了？老别在小崔头上凿了一个栗子，说，你呀，让咱说啥好呢？不错，你是买下了三个烂瓜，可咱明明看见了拉瓜车，为啥不能把车子开到路边去？小崔说，右边不是有个坑嘛，咱不是怕颠着你嘛。老别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你心里装着谁？没装着谁？

小崔犹如醍醐灌顶，啪地来个立正，说，咱明白了老别。小崔那个别字用了平声，老别狠狠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