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奖的偶然与必然

谭五昌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里被迅速传开，不但在华语文学圈引起巨大震动与反响，也在普通中国民众当中引起空前强烈的关注，连外交部和国家领导人都及时以非常正式的方式，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表示由衷的祝贺。从获奖至今远赴瑞典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奖，莫言依然是全中国人民与媒体最为关注的焦点人物与中心话题，莫言的作品一时风靡大江南北，海内海外，人们争相购买阅读，莫言的著作已经出现了洛阳纸贵的局面。毫无疑问，“莫言热”将是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社会文化现象。

毋庸讳言，对于莫言此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少文学圈内及圈外人士深感意外，甚至有人认为纯属意外。其实我们冷静下来思考一下，莫言此次能获诺奖，既有偶然性因素，也有必然性因素，准确一些的讲，莫言此次问鼎诺贝尔文学奖，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综合体现。

从偶然性层面来看，以下几种情况与因素是需要提及的。第一因素，首先是诺奖候选人与竞争者。众所周知，诺贝尔文学奖的竞争历来比较激烈，本届情况也是如此。在本届诺奖竞争者与候选人当中，莫言最终能在众多世界文学高手中脱颖而出，进入最终的五位候选人名单，这已经大大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而且，在最终入围的诺奖候选人当中，莫言的夺奖呼声与获奖期望值原本也不是最高的，但到了结果公布那天，诺贝尔文学奖却花落中国作家莫言头上，连莫言本人在第一时间接受媒体采访时都大呼意外。第二因素，是翻译问题。近十多年来，莫言的小说被翻译成多种外文在国外出版，奠定了莫言在国际文坛的声誉。2011年包括长篇小说《蛙》在内的三部小说被瑞典翻译家、汉学家陈安娜直接翻译成了瑞典文，可供瑞典评委直接阅读与评判。试想，如果没有瑞典翻译家、汉学家陈安娜对莫言小说的翻译工作，莫言获诺奖的成功率肯定会受程度不同的影响。这其中的情形应是相当微妙的。

然而，抛除偶然性因素，莫言此次获诺奖其实有某种深刻的必然性。首先是莫言本身的文学成就已达到了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条件与资格。尽管在文学圈内人们对莫言的文学成就存在争议，甚至不乏质疑与尖锐批评之声，但这属于正常现象。文学评论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在文学理念与美学趣味上不可强求一致，而且，绝大多数评论家和作家对莫言的小说创作总体上还是给予了充分肯定。例如，著名文学评论家张清华在十余年前就非常推崇莫言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称它是一个中国民族苦难形象的巨型寓言，认为它是20世纪一部伟大的汉语小说，并预言不久的将来莫言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著名文学评论家白烨也透露，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这几年一直在力推莫言申报并参评诺贝尔文学奖。这说明，莫言此次能获诺奖绝不是毫无根基，空穴来风。从莫言的创作本身着眼，我个人认为莫言的文学世界非常真实、丰富、生动地表现了中国经验，在全球化的语境下，莫言的小说文本既提供了一个想象乡土中国的完整文学图景与方式，同时又融入了世界文学元素，体现出世界性的眼光与视野。这是莫言此次能够获取诺奖的重要原因。因为本届诺贝尔文学奖体现出相当的纯粹性，评委们声称是“仅凭文学价值”而考量候选人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先生日前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这样宣称：“目前仍在世的作家中，莫言不仅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其中或许有评说者本人审美趣味上的偏爱因素。莫言获奖后，国内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张闳、张柠、何震邦、毕光明等人也在不同场合对莫言获奖原因进行了深刻到位的分析。

其次，莫言今年获诺奖其实反映出当下中国文学创作整体上处于一个比较高端的水准，或者说，中国当代作家的整体实力与水平在当今世界文坛整体上也处于比较领先的位置。莫言本人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中国当代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作家，都具备获诺奖的资格。也就是说，莫言本人只是诸多优秀与出色的中国当代作家中的一员，很大程度上，莫言是在代表中国当代作家领取这个世界级的文学大奖。如果没有一个优秀的作家群体的出现，没有丰厚的文学土壤的存在，莫言的一枝独秀是不可想象的，至少是缺失根基的。所以，莫言获诺奖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雄厚实力的反映与体现，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尽管前几年德国汉学家顾彬曾对中国文学予以了非常尖锐的指责与批评，但这只能证明是一些国外汉学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一种误解与误判。青年文学批评家晏杰雄博士在莫言获奖后曾对莫言与另一位诺奖候选人、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进行对比性评论，他认为，村上春树的作品属于青春感伤类创作，内容比较轻浅，远不如莫言的作品内容厚重丰富，气魄宏大，所以莫言获奖是实至名归。他还认为中国当代不少优秀作家都要比村上春树更具获诺奖资格。

另外，我认为莫言此次获诺奖还有一个更加深层的背景与原因，那就是近些年来中国的国际地位在世界上大幅提升。莫言的获奖虽然是凭借其自身的文学魅力与艺术成就，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在考虑授奖给哪位作家时却有文学之外因素的综合考虑。行家们都知道，一个国家的作家能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有时候不完全取决于该作家的文学成就本身，对诺奖评委会而言，往往也还有其他一些因素需要考虑进去。中国作为在世界上具有重要文化影响力的国家，如果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老是拒绝把此奖项授予中国作家，不仅会极大损害中国作家的自尊心，而且也会大大削弱这个国际性大奖的公正性及其影响力本身。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许多中国读者发出了“不是中国作家需要诺贝尔奖，而是诺贝尔奖需要中国作家”这样的豪言壮语。这是当下国人文化信心空前高涨的典型表征。的确，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迅速，综合国力大幅提升，中国作为大国的形象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日趋重要与广泛，这一点，使得诺贝尔奖评委会在评奖时不可能不考虑当下中国强大而迫切的文化诉求。因而，莫言的获奖，与今日中国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层面的快速崛起不无关系，正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所指出的那样：“莫言的获奖是当下中国崛起与发展带来的结果。”

总而言之，2012年中国当代作家莫言获取诺贝尔文学奖堪称近百年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最为重大文学与文化事件之一，具有里程碑的深远意义。莫言获诺奖体现出偶然性必然性的统一，它背后所蕴含着的丰富信息与意味值得我们反复思考与认真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