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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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子 著

7.野老

这天夜饭之前,六莲在灶房忙碌。吴老伯走下后廊,抬头望望日影,见时候还早,便先吃了一阵水烟过瘾,然后在屋前的平场上坐下,趁着光线还好,拿了削好的竹篾,编起畚箕来。

吴老伯不知在哪年得了一个体会:人生的适意不适意,就在每天黄昏的心情上。乡村的黄昏,有炊烟味,最悠闲自在了。活儿干完了,牛羊也回来了,小仔们叽叽喳喳,浑身筋骨可以完全放松。忙了一阵儿之后,只觉得腰酸背痛,忙叫六莲过来帮忙。他让六莲捏了一会儿肩膀,感觉好多了,便对六莲说:“俗话说,五十肩、六十腿。这半年来,肩膀越来越受不住力了,你老爸呀,是眼看就要熄火倒灶了。”六莲就急了:“阿爸,好好的么,哪里就能说老?再说,还有我在么。”老伯摇摇头,说:“女儿家,总要远走高飞的,我拉不住你。”六莲就说:“再怎样远走高飞,也要养老爸的呀。”

这样的对话,在父女间不知进行过多少次了,差不多成为了一种仪式。吴老伯当然知道女儿必会这样说,但他还是愿一遍遍地听到这样的承诺,多少遍也不够,像是有一种人间至福,就隐蔽在这样的家常话中。老伯满足地笑笑,说:“侬真是懂事了,知道将来要为阿爸养老。阿爸苦了半辈子,老来也无什么奢望,有一口粗茶淡饭就可。侬呀,我们家穷,还是要俭省些,以后赶集,就不要给我买东西了。”六莲听了,就撒娇道:“买了你就用么。侬孝敬阿爸的,就是不一样嘛。”听到这话,吴老伯心里一暖,看看六莲乖巧的样子,便说:“其实我做田,不需要你帮多少忙,你书没读够,不甘心,我也知道。不然……明年你再去海口读个中专,也不迟啵?”六莲便撇了撇嘴:“老爸,你真是不懂外面的事,现在要念个学校,知道要多少钱么?”吴老伯皱起眉来想想,也就无话。

吃罢饭,老伯坐在廊下乘凉。耳听小儿女无邪的歌声,吴老伯心中感慨。记得那年在海口长途汽车站,一位神色凄惶的小妇人,认定他是个善心人,把六莲塞给他,托他照管片刻。之后,便一去不复返。可怜那包裹中的婴孩,尚未满岁的模样儿,又病着,像个睁不开眼的孱弱猫仔。他心里一软,就把女仔收养下来了,并无什么特别了不得的动机。如今的六莲,已出落得水灵灵的,能担得起家务,懂得嘘寒问暖,纵不是自己的血脉,不也是至真至淳的天伦之乐么?

吴老伯手抚着肩膀,叹息一声,又想起了几天之前认识的白助理。从那后生仔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有过的书生意气,那是一种从未受过大折损的安泰与自信。当年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老吴,十之八九会像那后生一样,做个书生。谁能说得清楚:人在年轻时的那几步,为何就会走错呢?

想到此,吴老伯胸中,似又涌出年轻时的豪气,觉得那深蓝色的夜空,益发高远,连自己也仿佛高大起来。于是起了身,回屋里去翻找,找出了珍藏多年的一柄竹笛,用布拭净了,贴了一块纸片做笛膜儿,坐在廊下吹了起来。那曲调是古老的《苏武牧羊》,听起来,苍凉到了人的骨髓里。这时,六莲已从灶前过来,伏在栏杆上以手支颐,朝屋前的池塘痴痴地望着。吴老伯看着女儿,不由得两眼润湿,英雄气顿时化作一腔柔情。一霎时,笛里关山,绵延万里,有多少沧桑,都在这个夜里荡漾开来……

8.古村

这一日,天大亮以后,小郭在炮楼下喊吃早餐,若川大声说:“不吃了!”随即蒙了头又睡。等到回笼觉再醒来,太阳早就当头,工人们已经忙碌多时了,若川觉得心里惭愧,忙走下炮楼,去井台上洗漱。洗完,便去伙房打开水。走到伙房门,见小郭正蹲在门槛上按计算器,心无旁骛的样子。

见是助理来了,小郭满脸堆笑地问早,又见若川手中拿着大口杯,就说:“电热壶今早烧坏了,已经打发人去买,怕是要等一等。”聊了一会儿,去买水壶的人还没回来,若川不想再等,问清了小卖部在何处,就自己去村里买矿泉水。

在村路上走了一会儿,若川就觉眼前景致不凡,实为生平所未见。只见村落清幽,掩在绿天绿地中。头顶的树冠,浓密得好似大块的绿色云团,低低地压下来,密不透风。

若川在路边石上一屁股坐下来,就不想再动。他这时,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在公司里做得久了,总觉得有耐受不住的疲惫。想想看,快四十的人了,老板一来,立刻就要起立,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活活是旧时代的听差。人格上低矮不说,发财也是无望的,还不如未下海之前坐机关那样从容。

俗众都是追潮流的,当年举世皆狂,商潮汹涌,不下海就好似落伍了一般。若川本来在机关坐得好好的,忽然也嫌“单位人”的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如此庸碌一生,实在太亏了,于是动了心。当时也有人劝阻他,说报春的鸟儿,都没有好结局的,做人要比潮流慢上五六年,才可能是最后的受益者。但若川终究还是定力不够,没能把持得住,随了流俗。先前因为错过了深圳,懊悔不迭,等到海南建省办特区的消息传来,就怕错过了这村再无这店,于是鼓动老婆,双双辞了公职,跑来大南方,赶上了一趟末班车。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海南的房地产热,才热了没几年,就猛然退潮,把“蒙查查”跑来弄潮的无数小人物,统统撂在了沙滩上。泡沫破灭的那几年,日子难挨,退路已是没有的了,即便有,当初风风光光地南下,此时也再无脸面折返回去,只有在岛上干挺着。到如今买不起房,买不起车,连坐公交车都要东张西望,怕遇见熟人羞煞。再看当年的老同学、老同事,那时稳了那么一稳,在老家没动窝儿,到如今,宝马香车的都风光了起来,更是把若川比得暗淡无光。若川明白,眼下,老板就是再赏识自己,也不过再有六七年的好光景,之后怎样?真是渺茫得很。

若川忽然想起了那个黄昏,想起了村姑六莲。就是那个声音清亮的小女子,头一次把村童的歌谣念给他听。那黄昏里脆脆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让人心里熨帖。还有那座老屋、那水烟的亮光、那乖巧黄狗……都让人心里安宁。偌大世界,到处充满了焦虑,唯有在这小村里,能看到清清爽爽的一个笑容。若川想,哪天真要找个时间,再去老屋看看才对。想到这儿,六莲清脆的声音,又在近身处响起,眼前像有一塘盛开的白莲,正摇曳得欢……若川渐渐想入了神,脱口说出了两个字:“六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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