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玺

我一向不吃茶。一是因为睡眠不好，担心茶叶里的咖啡碱之类兴奋神经，更加难以入眠；二是因为没有功夫，半生总在以命搏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穷忙，茶道之事陌生如同外星之物，实在没有闲心去弄。所以，每每看见别人执壶在手，烫来烫去，涮来涮去，倒来倒去，除了淡然，木然，剩下的就是不屑了。

曾经路过一家专事茶叶的货柜，抬头望见很大很艳的三个字：不吃茶——嚯嚯，既然不吃，却也来卖，不是起哄么？禁不住停下围观。原来那三个大字的下面，还有一行极小极小的小字，字也淡，色也淡——“是不知道吃茶的好处。”

不吃茶，写什么吃茶的文章！不也是来起哄的么！

不吃什么就不能写什么，那样会冤杀一大批写手。朋友指责过我，说“吃”茶本身就有悖于茶道、茶文化。茶，从发现的时候起就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品的。讲究的人，有品的人，有派的人，有范的人，得势的人，绝对不是吃，而是品。品，就是品味，品评，品鉴，像甘醴那样挂在味蕾上慢慢消受……品的奥妙，非“品”所不能言也。朋友的诲示，令我受教。但是，心里却未必认。总觉得，“品”之相远不及“吃”有看头。吃，那相极爽，三五分钟了事，尔后穷忙去了，忙完接续再吃，又三五分钟，又穷忙去了。古人常常如是而行，吃酒，吃醋，吃茶。吃一盅，吃一杯，吃一盏，吃一碗，还不够，那就吃一海，吃一套。豪饮，海喝，痛快之极，利落之极，侠义之极。过瘾之至。

所以，我只认“吃”。

既是吃货，就只为吃忙。所以，从不品茶。真的没有那份耐脾气。即便是受朋友之邀，坐了上星的雅屋，摆了上等的神器，冲了上好的新茶，也是抓起来一顿狂吃，喉咙里叽哩咕咚直响，其状如饮驴马，其声如过云雷，仰天痛饮出门去，挣得生计归将来。活生生把那茶糟蹋了。

不吃茶，我读《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文字很美。看那书，至迟自唐代，吃茶就是一件很啰唆很啰唆的事，从源到具，到造，到器，到煮，到饮……吃的事，似乎没有比陆羽弄茶更啰唆的了。难怪大家们叫它功夫茶呢。我愈发惊异，古人好闲啊，这么啰唆的繁复事，居然做得这么条理分明！上下游产品、衍生产品以及由茶派生出来的种种雅物丝丝欲念全都这么兴旺这么有序，可见，吃茶该是一件多么隆重多么排场多么有意思的大事啊。

又失眠了。手里抱着《茶经》。猛想了好几想，吃茶这事，还真非等闲。朋友曾经极其郑重的推荐，胃不好，睡眠差，你吃熟过的某茶啊。那家伙发酵了，陈化了，有N多有机物，开胃，助眠，好处N+1多。

不能入睡的苦状，我不想与人分享。深深的黑暗里，我想自己半辈子忙活，名也无收利也无渔，我还这么穷折腾，唉……

明天我就停下来，静静地就地打坐，品品小茶。

仅仅只为我的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