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的巷子、园子

郭晨子

那天的傍晚，简单吃了碗面，寻找苏州喜剧院。当晚，要看张弘老师编剧、石小梅、李鸿良二位老师主演，和香港“进念二十面体”合作的《宫祭》。地图上，喜剧院近在咫尺，时间又充裕，悠悠闲闲兜兜转转领略小街巷里的苏州，安然自喜。不期然看到苏州风筝协会的牌子，好像窥见了这座小小古城不曾中断闲情在偶记。

可走来走去总也寻不见苏州喜剧院，问了几个人，说是附近只有滑稽剧院。自作聪明地想，滑稽戏也算喜剧之一种，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弯进巷子，连滑稽剧院也不见，只有“苏州歌舞团有限公司”的牌子，这下着急了。再看地图再转一圈再问路人，又到了苏州歌舞团门前，西洋乐器的演奏声传来，原来这里真是歌舞团，和滑稽戏、喜剧都无瓜葛了。喜剧院到底在哪里呢？索性进去问个明白。进门，惊了，传来架子鼓和萨克斯风声响的地方，竟是一座园子！有小桥有流水有飞檐有小径迂回，模样生得周整俏丽。又疑，怎么藏在这里？误入小巷深处，迷路迷路，没有一滩鸥鹭可惊，倒是自己被精致灵巧的园林一隅惊艳，嫉妒不管是滑稽剧团还是歌舞团体，驻扎这里真是福气。对外开放的园林之外，苏州还有多少好去处啊。

门房告知，这里曾是滑稽剧团，现在是歌舞团了，而喜剧院在过了地下通道的玄妙观后面。那一晚的苏州留下的印象，一出昆戏之外还有走错的巷子、园子。

后来，看到《南方周末》对苏州过云楼的报道，其所藏的善本和书画捐给过苏州和上海两地的博物馆，上世纪90年代被南京图书馆收购了一部分，而余下的四分之一，由江苏凤凰出版集团以2.16亿的拍卖价所拥有。种类涵盖经史子集，年代横跨宋元明清，咋舌吗？这些已捐赠的被收购的还不是全部藏品，苏州沦陷时，日寇破坏掠夺过，“文革”席卷时，苏州博物馆和苏昆剧团的造反派们拉走过七卡车。那么，过云楼在哪里呢？过眼云烟了吗？

这是另一个家族的故事了，苏州顾家。1889年过世的顾文彬从父亲手中继承了收藏，过云楼始于他的建造和命名，三个儿子都喜好古籍字画，可惜都早夭，到了孙子顾麟士一辈，不仅藏品蔚为大观，还集结了画社。顾麟士的后代对于鉴赏和书画都擅长，保养他们的，不是别的，是家学。新中国成立后，他们捐了顾家祠堂和他们的怡园。

是了，苏州竭力维护昆曲要“原汁原味”的顾笃璜前辈是顾麟士先生的孙子，我无意中走进了门的苏州歌舞团是怡园巷4号，是顾家原来的产业。找错了剧场，却撞上和昆曲有渊源的一个苏州世家。顾笃璜儿时的住处已经在干将路改造工程中拆掉了第一进院落，而今，过云楼的牌匾下挂着“苏州市地下管线管理所”的牌子，西侧的大厅由风光三轮车服务公司使用，就是这间大厅，昔日主人曾招待宾朋、昆曲演剧。

苏州著名的狮子林是贝家的，贝家的祠堂现在是苏州民俗博物馆，贝家的后代贝聿铭在家门口设计了苏州博物馆。顾家、贝家，苏州有多少神韵神采依赖这样的家族传承和彰显？整个江南呢？他们联在一起，就是文化的一脉和版图？

和南京留下宅第的甘家一样，这样的家族真实存在、有据可靠，这样家族的后裔的脑海中，还有园子里宅子中的昆曲。

显赫的不是财富，而是巨大的财富投入了风雅，无边的风雅又都化为日常。从文、入仕、为官，然后造园、雅集、收藏、品鉴，他们是文化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