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俗语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误读多年，以为那是吝啬鬼美化自己的油彩，我一度不愿意别人千里之外来送鹅毛，愿意他把千里之行的路费给我，人就别来了，你不旅途劳顿，我也得个实惠。

那时我想得简单，不知道人情不光是用情来维系，还有“债”在其中。人情就在于往来，这“往来”说白了就是“投桃报李”，不能烧火棍子一头热。得两头加温，人情关系才能水深火热。一头热，就欠下了人情债，久而不还，情就淡了，“债”却在。

国人的人情味浓烈，千百年来温馨暖人，那是因为大家送鹅毛的时候多，送黄金的时候少。小时候家住四合院，生活简单，邻里之间有人情没有债，谁家做点儿好吃的，都给有小孩儿的邻居送上一点儿。谁家孩子结婚、当兵、考上大学，送条毛巾，送个脸盆儿，没人在意东西多少，更不会拿个本子记在上边，作为今后还人情债的凭证。

可如今不行，人情往来不送鹅毛，改送黄金了。婚丧嫁娶，乔迁之喜，稍有人情债在册之人的红包都是一条金项链的分量。一个月要是碰上两三份，就等于遭遇一次抢劫。

人际关系中的“请柬”就是人情债的催缴单，要想还保持人情关系的润滑，你就别送鹅毛送黄金。人情演变成了“债务”，“债务”被开发出了项目，项目被做得琳琅满目，生意可谓五花八门，做人情的公司微笑创收，想尽一切办法，以各种名义大摆筵席。结婚、生小孩、考大学、乔迁、参军、生日、生病、亲人去世、升职等等都可以成为人情创收的好项目，甚至还有人赶时髦摆起了离婚宴席。走人情，本是为了面子，如今借着人们好面子，就有死不要脸地敛钱的了。

正常的礼尚往来一定不是债，不用记在本子上。但如今这些日益变味了的人情债，渐渐地成了住房、医疗、教育之外的第四座大山，成为人们生活中难以摆脱的重大负担。不管你是公务员还是普通职员或者打工仔，都有上级。你的上司邀请你参加生日宴会、子女婚宴，你又会怎么想呢？送少了怕没面子，从而失去在领导心中的好印象，送多了又负担不起，只好勒紧裤带装大方，死要面子活受罪。

随着人们收入的提升与物价上涨，人情的分量也在加码，相互之间盲目攀比，带来的是奢靡之风的蔓延。原本在一般酒店可办的酒席升至四星、五星酒店。就为了人家那豪华的场面，你也不能拿着鹅毛打发人情吧。红包越包越大，人情越走越淡，记住的是钱数，感受不到人情的温暖。

这时我一下子理解了古人那句至理名言，“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当初不是我的智慧不足，是我还没有礼尚往来的经历，所以就没有“债务”的感受。礼重了就是行贿，即便不是让你公权私用，也是在利用大礼让人家有“嘴短”，“手短”之感，让人家欠下这笔债，就是给人家的压力。严重的大礼还会葬送了一个人前程，甚至性命。

奢华的人情债败坏了社会风气，玷污着我们民族传统的人情关系！人情债影响了我们的生存状态，改变着我们的集体人格，让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变成了账本中数目的出出进进。

我们完全可恢复民族优良人情关系的美德，行君子之交，淡如水；行凡俗之理，礼轻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