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途中

田秀娟

那时，你还在外地上班。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五岁。你的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军绿色的大提包。看见我，你的眼里跳出惊喜来，放下包，张开双臂，就要抱我。我躲到奶奶身后，你跑过去，一把抱起我，我吓得哇哇大哭。你只好失望地放下我。

回家后，你讨价还价地拿着好吃的东西哄我说，把这桶好吃的饼干给你，让我抱下可不可以？我摇头，眼睛却盯着饼干。你刮一下我的鼻子，把饼干递给我。你把单位发的线手套，拆成线，染上鲜艳的颜色，给我织成好看的帽子、小手套给我戴，你用工业废料铸铁球，作成铁飞机给我。我接受了你送我的礼物，却不敢接近你，只敢用戒备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你。

早晨，在睡梦中醒来，我不在妈妈的被窝里，却在你的被窝里。我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打你，然后，大喊，我要让天黑了，我要回妈妈被窝里。

你休假期满，就要返回单位上班了。奶奶和妈妈给你准备了咸菜、馒头、玉米面饼子，让你带着在路上吃。因为，一百多公里的路，你骑自行车要好几天才能到。你是舍不得坐公共汽车，也舍不得住旅馆的。而我却把你当外人，哭着不让你带走我们家的东西。

我读了初中，你才调回当地上班。那时，我正处于青春期，讨厌母亲的唠叨，经常和妈妈叛逆、顶嘴。看到母亲无奈和气愤的眼神时，我还会小小地开心一下。而你总会和颜悦色地劝导我，从没有冲我发过火。甚至母亲被我气得大哭，你还在替我辩解。母亲气愤地说，你太纵容她了。就你和闺女最亲，你带着闺女过吧。你只是宽厚地笑笑。

就在那时，我发现与你的疏离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呀！雪白的衬衫扎进裤线笔直的裤子里，把一辆自行车骑得虎虎生威。

我大学毕业，因为没有关系，分配不了好工作。看着别的同学进了银行、机关工作，我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拍着胸脯说，丫头，别发愁，你爸有的是关系。明天爸带你去找人。第二天，你带着我进城找人。你谦卑得像要低到尘埃里一样，见人说好话，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第二天，我就赌气不去了。你一连跑了两个月，嘴唇起了泡，急得说不出话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工作总算有了眉目。

我结婚时，摄影师准备给我们拍全家福，却找不到你。我到处找你，找到你时，你在储藏间里哭得稀里哗啦。

我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昏迷不醒。你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哭着喊，求求你，抽我的血，救救我家丫头！你65岁，输了800CC的血给我。

是的，你不富有，也不博学，你有着为人所共通的软弱和身不由己，但你给我的是倾尽全力的爱，满满的爱。如果可以，我真的还想再做一次小孩，在你的怀抱里尽情享受你的爱抚。如果我会施展魔法，一定会让你的双臂还像50年前那样坚强有力。

爸爸，我想还你一个拥抱，让你感受到女儿那有力的臂膀，让你知道现在的女儿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