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暄

头枕着黄河夏天的风浪，怎么，怎么就再放不下那片枯死的胡杨？几番梦中它横冲直撞剧烈地摇晃，我搂着一枝枯桠直到天亮。莫非，在你坦荡的胸怀我有什么遗忘？是你荒原上的横睡竖躺绊了一个踉跄，遗失的胶卷盒被你收藏？还是你的半米干枝挂破我的衣裳，那猩红的丝缕老让你想起夕阳？不，你已死，几千年几万年的梦啊，在林子里悠悠荡荡，春天时的梢头，竟难觅一丝丝的绿黄……

可为什么这里仍是只有你存在的地方，偶尔掠过，还有鹰隼黑色的翅膀。莫非，莫非，荒沙乱石中仍有你的脉搏，你的心跳，干死的枯枝仍在缓慢生长？莫非你受过什么神灵的训示，要用一种殉难的痛苦来解释辉煌？哦，天空闪过一道电光，我突然明白了你的形象。你是月亮的祈祷地，星星们的教堂，因此你才敞开四十七万亩的辽阔壮美，浩浩荡荡，举世无双。伊吾淖毛湖的胡杨林呵，一瞬间竟让我热泪盈眶，只有站在纯净的天空才能把你欣赏，只有站在雪山的角度才能把你敬仰，只有具备了太阳的胸怀才能与你的灵魂对望……

呵，早已不关注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是用尽生命的最后力量展示出生命的博大无畏和胆量。狂风吹不散你的孤傲，寒冷冻不坏你的倔强，从未孤单，也无哀伤。你的殉道的光芒，仍寄托着人类星球的暗淡的希望。活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下也三千年不腐，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生命理想与能量。终于明白了遥远与荒凉之上，雷电击起的冲天火光。那枝枝丫丫都是笔画，横横杠杠都是思想，分分秒秒启迪智慧，时时刻刻高谈阔讲，树枝的教鞭挥扬，树干的胳膊奔放，云水为之沉醉，雪山为之高昂，纷纷的脚步踏着虔诚，频频的叩问闪着敬仰。我今天才明白为什么不惑之年踏上你的荒凉，流连忘返于你的静穆与悲壮，为什么我归来你常常进入我的梦乡，原来我已把你给我的人生经卷背回了阔别的家乡！

呵，我明白你为什么又来到我的笔下，我的纸张，我在丢失了多年后又找到了生命信仰。我的笔尖不会再谄媚，也不会再忧伤，不再耻笑情感，也不再埋怨土壤。我不仅仅只会善良，更要学会拼搏，学会顽强。走吧，幸福中的感叹，肤浅里的颓丧，顺境中的呻吟，无聊中的掩藏。胡杨林，胡杨林，不要让我颤抖的手信马由缰。你的形象正在点亮整个世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