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太生 去山区旅行,在半山腰遇见一座空村。 这是一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村落,粉墙黛瓦,在山间清晨的草木深处,显得空寂而荒芜。我们一行人,顺着一条蒿草没膝的小道,从坡上而下,探访空村。 房舍斑驳的老墙上,有两条歪歪扭扭的标语:“只生一个好”和“地质灾害点,请勿靠近”,用朱红油漆与白石灰水,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时间里,分别由不同的人书写——显示出一座山村,前世的人丁兴旺与今生的空无人烟。 老祠堂里祖宗的牌位都搬走了,村子里见不到一头耕地的水牛,也不见有谁“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 人走屋空的村子,像一只被丢弃的巨大鸟窠,会遗落下一两片轻盈的羽毛。空村,是一群人不曾走远的梦,似乎还残留一座村庄昨日温热的体温。 站在空村里,看别人并不遥远的生活,那些曾经的老故事:鸡飞狗跳、屋顶炊烟、铧犁耕田、低头数钱……以及一场暴雨后的山体滑坡,泥石流滚滚而来。 村舍里有厢屋、坪院、石墙、台阶、猪圈、茅坑与柴火堆……顺着高高低低的石板路往里走,人恍若是一条鱼,潜入一座淹没在时间水底的村庄。听有人声,一只翘着大尾巴的松鼠,“呼”,从屋脊一侧,蹿到另一侧。花叶摇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有些墙体开始坍塌,没有人居住的房屋,也就缺少了热气和力量的支撑。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包括最后一头牲畜),门环泛着铜绿,但他们不约而同,一律把门锁上。 当他们回过头来,再看一眼,被情感和灾害缠扰了几辈子的村庄,还是把门轻轻合上,那老式木门的“吱嘎”声,在空山幽谷显得十分清晰。村民们是担心搬走后,那些山间的明月会住到自己以前的老房子里么?灌满一屋的清风,会吹散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曾经的梦呓?以及土灶台上有过的袅袅螺旋上升的水汽——还是把旧梦保存在一个地方吧。 当然,在空村里依然留有生活的痕迹,有些痕迹是搬不走的。 一截旧木槛,被磨得圆润发亮。不止是一双鞋和脚,才把它磨砺成这样,大概会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里农妇,捧着一只大碗,坐在这旧木槛,一边扒拉着碗中的饭食,一边向远处山野一道弧形的天际线东张西望。 鸡笼猪圈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穰草,有猪仔和鸡仔浅浅的匍匐凹陷状。在半爿猪圈里,一只黯旧的木桶,孤零零地斜倚一角,落满灰尘。起初这只木桶也许并不是干燥成这样,而是装着明晃晃的半桶山泉水,有一星小砂眼,像时间里的漏斗,一滴一滴往外跌落,直至风干。 半桶水就这样漏了,一只木桶,被凝固在旧烟火生活里,还是从前的姿势,一座村庄还是从前的姿势。 一只大黄狗在村庄里寂寂走着。谁家的大黄狗?主人搬走后,将狗遗弃?山里人重情重义,估计不会做出这样小心眼的事。是大黄狗顾念旧窝,趁主人不注意,从新家偷偷溜出,跑进山里,嗅嗅停停,停停嗅嗅,寻找从前那只被它撵得满村跑的芦花大公鸡。 有一户人家,屋前坡上是一片青青桑树林。叶片大而碧,在这山间早晨红晕的霞光中,对着天空,透映着清晰的筋络。 最不解风情的,还是那一袭藤蔓,挂在线条粗犷的石墙上,不知寂寞,已然结毛茸茸的瓜纽。 |
3上一篇 下一篇4 |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