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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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最醒目的,是尽头一面特别宽阔的墙壁,高约三米五。贴墙镶嵌着一个大方木陈列架,墙体木质黄中带着一点浅绿,纹路淡雅匀称,隐有金丝浮现。整个木架子隔成大约三十个正方格子,好像一面贴墙竖挂的围棋棋盘。在这个陈列架上,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件古董。

我直接问他道:“怎么赌?”

戴鹤轩用他长长的指甲一指这木架子,微微一笑:“百步穿杨。”

“百步穿杨?”

“你们北京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射覆。”

我和药不然眉头都是一颤,没想到戴鹤轩居然挑选了这么一个出奇的方式。

在古董圈子里,射覆代表了一种赌斗的手段——赌主在桌子上摆出几件古玩,少则五六件,多则二三十件,谓之“摆阵”。请射覆者远远站开,以一炷香为限,隔空挑出这些古玩中最贵或最古的一件,或者是其中一件真品或唯一的赝品。这个挑选的题目,由赌主来定。

我收回思绪,望向戴鹤轩这个陈列架。上头摆着三十件古玩,射覆里算是多的了。

戴鹤轩把香点着,一缕幽烟袅袅而起,整个展厅立刻变得静谧幽远起来。我瞪大了眼睛,朝那边看去。

一炷香的时间大约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我每三十秒要看清一样东西,心理压力是相当大的。射覆者射心,果然是名不虚传。我连忙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一件件看过去。

不知为何,我一看到那第三件文物上的大树,我脑子里忽然跃进一个念头。

百步穿杨?

这四个字一下子让我的思绪跑偏了。百步穿杨,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最近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香已经燃了一半多。

我一时大惊,急忙收回思绪,重新去看墙上的古玩。

28.输了一局

可是那些疑问好似杂草一般,无论如何也清楚不了,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但这个时候怎么能不集中精力?我越想越急,越急就越定不下来心,脊背一阵发凉。

香很快就燃尽了,戴鹤鸣把手臂用力一挥:“你选好没有?”我这时候才看了不到一半,哪里选得出来,只得草草扫过一眼,勉为其难地指着犀角雕杯道:“我选它。”

戴鹤轩把手一摊:“可惜,你输了。”

“为什么?”

戴鹤轩嘿嘿一笑,伸手从架子上把那个犀角杯取下来递给我。我用手那么一掂量,心里就凉了半截。再看那杯上的纹路,彻底凉透了。

犀牛角有一个特点,它的纵向纹路永远都是平行而展,中间绝不交错,收藏家都称之为竹丝纹,而其他的黄牛角、水牛角的纹路是交错的,如同网状。犀角牛角,虽然只一字之差,价格却是千差万别。

我眼冒金星,懊悔得几乎想一头撞到玻璃橱窗上。我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中途走神!

戴鹤轩得意扬扬,把手里的那枚古钱抛了抛:“黄克武这个人,脾气是暴躁了点,但眼光和人品不会有错,他怎么会拿赝品来蒙事呢?我告诉你吧,这枚是货真价实的缺角大齐通宝,可惜偏偏你却不信。”

我的身子晃了晃,喉咙嘶哑起来:“那一道凸痕,不是伪造不精的破绽吗?”

“我若不说是假的,你怎么会那么轻易让我拿到手?”戴鹤轩笑道,“这枚钱不是普通的大齐通宝,而是铁范铜试铸钱。而那条凸痕也不是假痕,那叫流铜。你知道的,铸钱是个大工程,一次就是十几万枚,所以在大规模铸造之前,必须得先试铸几枚示范用的铜钱,以检验模具是否严丝合缝。这一枚钱,显然是模具还不够精细,以致在浇范的时候,铜液顺空隙流出一截,留下这么一道钱疤。”

难怪这枚“大齐通宝”如此贵重,这就和错版人民币似的,印错了的东西比正品还值钱。

完了完了,烟烟救不出来了;《清明上河图》的底牌也找不到了,五脉要完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就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急遽变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接下来交给我吧。”药不然拍拍我肩膀,转头对戴鹤轩道,“戴先生,射覆算我们输了。”他还是那一副嬉皮笑脸,戴鹤轩一时摸不清他的路数,眉头微皱:“你是五脉哪位?”

“玄字门,药来的孙子药不然。”药不然漫不经心地往那一站,散射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戴鹤轩转了转眼珠,似乎是心有未甘,但他看药不然的架势,似乎不答应就要动手。他吃得住我,却吃不住药不然的脾性——那可是一个连自己亲爷爷都敢出卖的狠角色,戴鹤轩一时也不敢太过强逼,便大袖一挥,故作大度道:“好,亢龙有悔,事不宜极,我随时恭候就是。”

两人不怀好意地对峙了一阵,都看不穿对方破绽,便一起客客气气地走下一楼。我思绪混乱之至,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我们两个上了车,大概开出去十来里路,来到一处江堤旁边。此时已经天黑了,周围开阔寂静,一个人都没有。药不然看了看后视镜,把车子灭了火,然后把头转向坐在副驾的我。

“好点没?”

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觉得头疼得厉害,而且胃部有轻微痉挛,有点想吐。药不然盯着我:“你小子,脾气太轴,喜欢钻牛角尖,一旦进套,自己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了。你现在心境已经乱了,不能任由你自暴自弃下去,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可以把你变回到原来的许愿。”

我默默问道:“去哪里?”

“中山陵。”

药不然吐露出三个字,车外江风突然大起。

29.紫金山上的修行

车子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忽然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山路又开了约摸十分钟,药不然终于把车停住了。我眯起眼睛,借助车灯朝前望去,这里是一片起伏不定的山麓,背靠一段挺拔的山崖,左右挺起两个岩坡,它们之间是一片很小的平地。在平地中间,立着一间像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军营风格的长方形砖房,墙上似乎还有斑驳的标语,只是看不太清楚。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砖房四周似乎立着好多黑乎乎的影子,只是看不清是什么。

药不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等一下我们见的人很单纯,跟你我的圈子都没交集,你不必费心去套什么话,安心在这里待着干活就成。”

“干什么活?”

“他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这时候营房里背着手走出一人。这人四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左边颧骨上还有一粒特别醒目的黑痣。他的身材矮而敦实,往那儿一站,极稳,就像是一尊石狮子。

“老徐,我把他给你带来了。”药不然笑道,推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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