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冰凌化成水

李培俊

大柳和二柳，一对亲姐妹结下了仇，一结就是好几年，谁也不理谁，逢年过节也没个来往。大年初二走娘家，一个在西屋和娘说话，另一个朝西屋乜斜一眼，扭身去了东屋。中午吃饭，闺女女婿外孙外孙女，再加上爹娘正好一桌。大柳和二柳，你南我北坐了，翻出来的净是白眼，你刺我一下，我凶剜你一眼，脸上没剩一块好肉。娘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瞧你俩的样子，好像上辈子就是冤家对头。大柳，你是姐，不能让着妹妹呀？大柳不接娘的话，夹一筷子肥肉塞进嘴里，嚼得山响。嚼完了，呸一声吐出来，说，娘，看你做的啥饭吧，肉里咋有个小石子呢。

二柳知是呸她，放下筷子不吃了，转身拿起瓜子来嗑，刚嗑一个，也呸地吐到地下，说，啥仁（人）呀！

娘就苦笑笑，说，算了算了，都给我闭嘴吧。看来我是看不到你姐妹俩和好了。

两人结仇，起因是随礼。大柳的儿子结婚，二柳上了一份大礼，200块钱，外带一个绸子被面。大柳接了，眼睛又湿又热，还是妹子有情意，给了姐这么大的面子，绸子，绸子，这是让新媳妇多生儿子呀。第二年，大柳果然就添了大胖孙子。吃满月酒那天，大柳亲手给二柳剥个红皮鸡蛋送到嘴边，说，二柳，谢你吉言啊。

轮到二柳的儿子结婚，大柳想，当初自家孩子结婚二柳那么大方，这次咱也不能小气了，事隔3年，物价早噌噌蹿上去了，再送200块钱说不过去，给300。被面也不能是一个，得翻倍，送两个。二柳接过礼看看，脸就阴了，钱是单数不说，被面却是缎子。缎子缎子，这不是叫我断子绝孙吗？巧的是，二柳的儿子果然没有生育。初二走娘家，二柳把这事翻了出来，说，姐，你那心在哪儿长着呢，不会是长在胳肢窝吧？咋给我家送了缎子被面呢？

大柳这才知道，二柳鸡猫狗不是的，原来船在这里弯着。就说，不会吧，我给营业员说要绸子的，她怎么给了缎子呢？二柳说，你耳不聋眼不花的，缎子绸子分不清？两个人叮叮当当吵得黄河水不清，也都说了绝话。一个说，今后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井水河水两不犯，再也不是亲戚了！一个说，谁喜欢和你做亲戚？拉棍要饭也隔过你家大门！

两个人说得出做得到，一晃好几年，果真没有来往。

突然有一天，大柳捎信，说是想二柳了，让她无论如何到她家一趟。这么多年了，二柳心里那点气早就云消雾散，可架子还端着，就问捎信的人，我姐咋想起让我去她家呢？捎信的人说，你呀，还蒙在鼓里呢，大柳得了绝症，日子没几天了。二柳匆忙收拾些礼物，去了大柳家。

大柳在床上躺着，人瘦成了骨头架子，见了二柳，早已鼻泗横流，说，二柳，是姐对不起你呀……二柳也是泪雨滂沱，抢上一步扶住大柳，说，姐，都怨妹子不懂事，有病咋不早说呢，我大忙帮不上，端个饭，洗个脸总会吧。大柳说，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二柳，不知咋的，我老想起咱小时候的事，记不记得？那年，咱俩翻墙去偷二奶奶家的枣？二柳说，还说呢，你把树枝踩断了，一个屁股墩掉下来，把我急得哭了半天。大柳笑了，说，还有，那次跳房子，你尽耍赖，娘却把我打了一顿，说我不知道让着妹妹。二柳说，庄稼佬自向小，谁让你是姐呢。不过怨不得娘，日子艰难，娘心里烦呀。可你咋恁傻呢，你不会跑啊。二柳又说，你也不是没坑过我，那年过八月十五，家里只买了两个月饼，你偷出来一个，咱俩分着吃。爹问起来，你却说是我拿的。不是娘护着，爹那大巴掌可够我受的。大柳说，我不是想着你年龄小，爹舍不得打你嘛。

两个人从上午说到中午，大柳喊来儿媳妇，说，去，给你姨做点好吃的。吃饭的时候，大柳硬要坐在桌上陪二柳。吃着吃着，大柳不吃了，望着窗外发呆。二柳也把目光跟过去，先看到蓝天，后看到屋檐，上面结了十几根冰凌，明晃晃的耀眼。遇了阳光，那冰凌慢慢化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大柳看看二柳，二柳看看大柳，姐妹俩无缘无故笑了起来。大柳说，二柳，今天是立春吧？二柳点点头，说，是，今天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