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她恨父亲。

9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瞬间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当她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时，父亲突然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辞去现在的工作，卖掉房子，带她远走高飞。一向那么慈爱的他，甚至不允许她问为什么。

坐了两天火车，父亲带她来到的，是河北一个叫承德的地方。生在江南的她，不习惯北方的饮食，加上对母亲的思念，让她食不知味。对于她幼小的心灵所承受的痛苦，父亲似乎一直视而不见。他在一家公司找了份工作，在她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天下班后接她放学，然后再到学校对面的餐馆去吃饭。

那家餐馆不大，收拾得却非常干净，店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可能身体有些虚弱， 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店里除了厨师，还有女人的儿子，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

一天，他们又去那家餐馆吃饭时，她整理自己的书包，无意中把文具盒摆到了桌子上，小男孩感到好奇，一把抢了过去。她追着他要，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因为，那还是8岁那年，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女人也跟着跑出来，大声训斥着她的孩子：“赶快把文具盒还给小姐姐！”

令她惊讶的是，父亲却站起来说：“没事，一个文具盒，不值啥钱，孩子喜欢就拿去吧！”那天吃饭完，父亲又重新为她买了一个文具盒，比原来那个漂亮得多，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几乎不再和他说话。

更令她费解的是，父亲似乎极力想讨好餐馆的女主人，每次去吃饭，逢到店里客人多，女人忙不过来，他竟然主动去帮忙，又是倒茶又是抹桌子。一次，她在餐馆外面玩耍，无意中听隔壁店里的人说，女人离婚已经一年多了，然后又用手指着她的父亲，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天翻日历，她发现自己又要过生日了，往年的这一天，母亲总是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还会早早准备好一份礼物。如今，母亲不在了，父亲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他像往常那样接她放学，半路，却忽然走到一家鲜花礼品店里。她小小的心，忍不住一阵狂跳：原来，父亲还记得我的生日……

可是，等了半晌，父亲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手里却捧着一束玫瑰花。他牵着她的小手，走到小餐馆内，亲手把鲜花送给了女主人。女人显然吃了一惊，却又红着脸接过来。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饱含着深情，似乎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女儿。

父亲到底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虽然，那女人对她很好，她还是无法原谅父亲。上大学时，她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地方，一去四年，寒暑假都不肯回来。父亲总是按月往她的卡上打钱，大二那年，他带着那个女人，不远千里来学校看她，除了带来一大堆她喜欢的零食，他们居然还带来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她的合影。趁那女人没看到，她气愤地把照片丢到一边，一言不发。

似乎是转眼之间，她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女儿，和父亲的关系却一直那么疏远。那年春节，父亲打电话来，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回来过年，让我，也让她，看看你们一家……” 她很坚决地说不，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她却突然接到那女人的电话：“丫头，你回来一趟吧！你爸中煤气了，一直昏迷不醒……”她的心一阵颤抖，抱着孩子往回赶，她看到那女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你们不是早就装了空调吗？干吗舍不得开，大过年的，这不是给人添乱吗？”女人眼里浸着泪：“他哪里舍得多花钱，说你和孩子在大城市生活消费高，要给你们攒钱……”

说着，女人就递过来一本活期存折，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显示，他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日子去存款，每次至少要存1000块，有时更多，而他所有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刚刚2000块……

女人又递给她一个日记本，说那也是他留给她的。笔记本带着密码，不用多想，她输入自己的生日，轻易就打开了，因为小时候，父亲就曾说过，连工资卡都要用女儿的生日，不用担心会忘记。

日记本里，掉出一张发黄的纸片，那是一张眼角膜捐献证明。原来，身为医生的母亲，多年就签下了眼角膜捐献协议，在遭遇车祸弥留之际， 她握着丈夫的手说：“真想一直看着你和女儿，永远……”

原来，父亲变卖所有的一切，一路追踪来到河北，就是为了找到那个接受眼角膜移植的人，为了可以继续用她的“眼睛”，陪伴着亲爱的丈夫和女儿，而那个人正是小餐馆的女主人。刹那间，所有的谜底都已揭开，对父亲的误解和仇恨终于烟消云散。

她赶到医院看他，隔着重症病房的监护玻璃，她一遍遍地祈祷：爸爸，让我再看你一眼！

本版插图  涛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