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牧歌

李培俊

几乎是每个周末，老田都要回湖桥镇一趟。老田的时间安排十分合理，星期六和妻子女儿一起，到超市买肉买菜，一家人围在一起，啃猪蹄，喝小酒。老田喝酒很节制，每次也就一两二两，然后把杯子扣在桌上，说，我不敢喝了。以老田的身份，自然没人敢劝酒。周日一早，老田说，我回老家去了啊。妻子说，回吧，回吧，路上慢点。老田答应一声，知道了。便把车子开出车库，驶出小区，驶上通向湖桥镇的310车道。

老田在红砖门楼前停好车子，娘就等在那里。娘说，回来了？老田说，回来了，便扶着娘回了堂屋。老田的娘七十好几了，头发白白的，像落了一头霜花，不过精神还不错。老田早就想把娘接到城里住，可说破天老太太也不去。娘说，熟土热屋的住惯了，我哪儿也不去。同时要求老田，不管你有多忙，也不管你都忙些啥，每星期必须回来一趟。老田说，你这不是折腾儿子吗？上百里路呢。娘说，折腾就折腾吧，人来世上就是让折腾的，心闲生余事。

老田就这么被娘折腾着，一折腾就是20多年。

回到家里，娘还在继续折腾老田：侍弄二分田地。那二分地离家不远，就在宅子后面。地里种了一畦青葱，两畦白菜，其余的，秋种小麦，夏种玉米。老田到家的第一件事，是给庄稼施肥。老田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挑起两只黑皮塑料桶，在厕所里灌上茅粪，挑到玉米地，每棵玉米一粪勺，一棵不隔，一棵不剩。老田浇玉米的时候娘也没有闲着，和了一团硬硬实实的杂面，揉匀了，饧好了，摊到案板上擀。眼见擀得透明了，一层层折起来，切成丝线般的面条。儿子好这一口。

老田已经出了一身汗，汗珠子悬在黑黑的眉毛上，把天上的太阳溶进去一团。老田朝脸上抹了一把，甩了出去，阔大的玉米叶便被砸出一串串轻微的声响。

浇好玉米，老田扶扶酸痛的后腰，龇牙咧嘴，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娘说，装啥装，白菜的虫子还没逮呢。老田便有些怨声载道，说，你这老太太，故意折腾儿子不是，要是买些化肥，哪里用得着挑粪。娘说，少给我说你的化肥，种地就得出力，就得流汗，要不，那还叫种地？

白菜上的虫子是绿色的，和白菜叶子颜色一样，不细看还真给漏过去了。老田种菜，娘照样不让使用农药，要他一棵一棵逮虫，逮一棵再换一棵。老田说，你这老太太呀，你可真能折腾儿子。娘笑笑，意味深长，说，你就给我好好逮虫吧儿子，不逮完你吃不到杂面条。

活儿干完，杂面条正好盛到碗里，里面搁了炒鸡蛋、西红柿，撒了香菜葱花，红红白白，喷香扑鼻。老田喉咙里早伸出一只手，呼呼隆隆，吃个精光。老田把碗递给娘，说，再来一碗。娘笑笑说，没了，咋还像小时候那个馋样呢，饿死鬼托生的？老田也笑笑，那笑有些赖皮味，说，我非再吃一碗不可，我看会不会把你吃穷了。娘显得很无奈，说，你个小兔崽子呀，娘给你盛。

饭后，娘俩坐在门外乘凉，老田摇着扇子，风却朝娘那边刮。老田说，娘，咱把这块地退给镇上吧，我真不想干了。娘说，你敢！老田说，你老太太是在浪费公共资源知道吧，跑这么远回来种地，我还能好好工作吗？娘把眼一瞪，说，你咋这么糊涂呢，我仅仅是让你种这二分地？我稀罕那几穗玉米，几棵青葱白菜？老田说，你这个老太太呀，咋不识耍呢？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嘛。娘也扑哧一声笑了，你个小兔崽子，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这样的活老田一直在做，做着的时候，老田的心里十分踏实，老田想，不把这块地种好，没个好收成，来年可就没饭吃了。

星期一，老田来上班，走进了市政府大楼，走进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老田今天有个重要会议要开。老田忘了换掉昨天的衣服，裤腿上有几星浇玉米时溅上的粪星子。副市长老刘闻到臭味，扇扇鼻子，问老田，市长，你身上什么味这是？老田说，你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