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光头不留头发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亲戚朋友说不清楚，身边同事说不清楚，就连生他养他的父母也说不清楚。最初，人们以为，光头一定是有什么病，才把头发刮光，弄个光葫芦出来。其实不是，光头没长头癣，毛囊发育正常，钻出头皮的发茬黑黑的，硬硬的，像一根根粗实的钢针。同事小欧说，光头啊，可惜了。光头就问什么可惜了。小欧说，假若留成板寸，你就是影星高仓健，留成长发呢，你就是帅哥周润发。

光头笑笑，说，我不喜欢留发。有人喜欢吃酸，吃碗破面条也往里面滴些醋，有人喜欢吃甜，抱着糖罐不撒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光头剃发找的都是小雯，只要发茬一露头，光头便坐进小雯理发店的软椅上，说，刮光！小雯抿嘴一笑，说，留起来不好吗？干嘛弄得黑社会老大似的，想耍酷？光头说，我本来就酷，还用耍！

逗嘴的时候，小雯磨得闪着寒光的剃刀贴上头皮，嚓一下，嚓又一下。刚刮过的头皮亮亮的，闪出一屋子的青色光芒。逗嘴多了，两人便逗出一串火花，一兜情意。那天，小雯的理发店没人，光头的头发刮光以后，窗外一抹阳光恰好射进来，照在光头泛着青光的头皮上，显得清爽、利落、干净，像刚刚洗净待切的土豆。小雯就把那个硕大的土豆摁进怀里，在胸脯上好一顿摩挲。小雯说，我真想抱它一辈子。光头迷糊了好一阵才说，想抱就抱呗，我正巴不得呢。

光头的身份是城管员，负责商业街那一片。这是一条最难管理的街道，商贩多是城郊来的，卖青菜，卖猪肉，卖白菜，卖萝卜，也卖烧饼、苹果、橘子、羊肉串，一街两行摆得满满荡荡。一般情况下，商业街的秩序是好的，井然有序的。光头去了，也就是在街上转那么一圈，然后蹲在一边看别人下棋，和就近的商贩海阔天空。偶尔有摆摊出位的，马上自觉收拢摊子回缩，朝光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瞧我，咋上了马路呢。光头朝他点点头，还以一笑，说，以后注意啊。

同事都说，商业街的秩序之所以好，得益于光头寸草不生的光头，黑社会似的，谁不怕？

光头来了一声：“切！照你这么说，咱城管全部剃光头，街上一站就行了？”

二月，市里进行城市管理检查，领导说，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检验，谁那里出了问题，扣谁的工资。

光头挨着摊子交待：守点规矩啊，上级要来检查，别没事找事往我眼里揉沙子。自检时，光头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卖青菜的英婶摊位靠前了些，一包萝卜放到马路边上。随行的小欧抓起编织袋就往车上扔。英婶拽着袋子不放，英婶说，我还指望卖了这些萝卜，给上大学的孩子寄钱呢。光头朝小欧手上拍拍，说，松开，还给她。小欧说，你要没收东西时，他们都这么可怜兮兮的。光头的脸黑下来了，说话绵绵的，却字字像钉子。他说，我突然发现，英婶咋长得有点像你妈呢？要说，她这岁数，当你妈也亏不了你。光头说着，提起那包萝卜，放到马路沿上。二是卖羊肉串的黑皮，把摊子支到一家调料商铺门口，黑烟白烟把不大屋门遮得严严实实。光头说，你不是在巷子里吗，咋搬到这里来了？弄得乌烟瘴气的。黑皮是小雯的二哥，长得黑黑瘦瘦，人却有些霸道。黑皮说，兄弟，那巷子你也知道，深，一天卖不了多少，这地方宽展人多，好卖。光头说，你光顾着自己了，人家调料生意做不做了？黑皮当即搬了摊子，重又回到小巷里。

晚饭后，光头不放心，对他负责的商业街作最后一次检查，意外发现，黑皮又回来了。光头不动声色走过去，对黑皮说，哥们，先歇会生意，跟我来一下。光头把黑皮带进小雯的理发店，把门锁了，一脚踢到黑皮屁股上。说，你就这样当哥们？小雯说，你咋打我哥呢？光头说，你别管，我打的不是你哥，是说话不算数往我脸上抹黑的哥们！光头对黑皮说，走，咱一起挪摊子去。

现在，光头不负责商业街那一块了，调到离此不远的索河市场，那是一块谁都不愿去的地方。

隔不久，小雯也把理发店搬了过去，她说是便于光头理发。

黑皮一听就笑了，说，妹子，你能不能让光头把头发留起来，光葫芦似的多难看。小雯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挣钱不多，管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