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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向大野问知音(上)
——序《南岗集》

李 辉

年过古稀的周常林先生,当年不会想到,他在十七岁左右所写旧体诗《感时》五首,时过半个多世纪之后,仍能在我这个阅读者心里引起强烈共鸣。其中的第二首,不妨视为他提前对自己性情与命运的一种概括,一种富有诗意的表达。

平生无俗韵,岂畏风雨摧。曾羡潮头儿,尤怜雪中梅。出檐偏有我,织网却是谁?苦酒原自酿,且尽手中杯。(《感时》之二,一九五七年)

写这首诗时,周常林只是高二学生。他在写给我的信中曾这样谈到当时情形:

一九五七年那个不平凡的夏天,我尚在念中学(高二),但也和几位同学始料未及地跌入了那个“阳谋”的漩涡之中。好在后来蒙中央“普通中学学生不划”的政策所赐,算是逃过一劫,但大学梦也破灭了。我们的遭际与同时念中专的同学相比,幸运多了,与在大学读书的学生和其他几十万“右派”所受的折磨相比,更不值一提。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开始写了些旧诗一类的东西。(周常林致李辉信,二○一二年六月十二日)

他说借诗排遣郁闷,但我在此首诗中,读出的却是超越郁闷、孤独之外的倔强与傲骨。一个年仅十七岁的青年,居然能如此自信或曰自负地发出“平生无俗韵,岂畏风雨摧”高亢之声。常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对于周常林来说则不同,他早早地就见识了世态炎凉,亲历了政治的起伏跌宕,可是,性情却似乎难以被修正,少年拥有的中原豪气依旧激荡胸襟。这就难怪,在末句“且尽手中杯”里,我读出的不是郁闷、低沉、碌碌无为,而是自傲自强,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的确,在后来半个多世纪的人生旅程中,特别是“文革”结束他有幸进入出版界之后,周常林所做的诸多事情,无非是在以一位出版家的姿态,演绎着这句诗的内涵。时任大象出版社社长期间,周常林策划出版了一套多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他为此赋诗一组,其中一首,袒露作为出版家在当下时代应有的独立思考、文化指向与编辑胆略:

言为心声食为天,岂有上帝与神仙。开国帝王多无赖,鸣锣经师即圣贤。耻将麦克喇叭吹,且把奇技淫巧传。鉴古当思西风劲,攻玉石借海外山。(《题〈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一九九三年)

在这首诗与十七岁的《感时》之间,显然有一脉相承的思想流淌。换句话说,《感时》五首,足可视为青年周常林向老年周常林发出的呼唤。

二○一○年元月,周常林年届古稀,他写下一首《七十初度》,与《感时》五首时隔五十三年。诗云:

少年攻读意非轻,曾指大河话沧溟。一自跌撞阳谋后,便入牛鬼另册中。十日涂鸦学画匠,半世糊口做裁缝。好是迟暮尚能饭,信步犹上日观峰。(《七十初度》,二○一○年)

性情未改,豪气依旧,这是人生的历史呼应。

一九九七年,初识周常林。

一天,我收到一封来自郑州的信,写信者即是时任大象出版社社长的周常林。信很长,足有四页。他说,这几年,一直在读我在《收获》上开设的“沧桑看云”专栏,对其中不少所写文化人物他很感兴趣,彼此有许多共鸣处。他告诉我,逼近世纪之交,大象出版社正考虑策划一本对话集,请知识界人士就一些历史与现实问题深入探讨,他希望能由我出面做访问人,完成这一选题。他的信打动了我。当此之时,周边所见,均是迎接新世纪的喜悦、兴奋与陶醉,仿佛一走进千禧年,一切都变得美好无比,轻松而无忧。而在我看来,世纪回顾与历史反思,则更为重要。在这一点上,我们想到了一起。我当即回信说可以考虑这一选题,具体如何进行,等有机会见面再议。

未想到,他与编辑王少卿很快就来到北京。我去宾馆拜访。他个头不高,瘦削,黝黑,精力旺盛,十分健谈。一双浓眉,短粗浓黑,令人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面,我们有谈不完的话题。他知识颇为丰富,阅历广,见解深,目光里闪着狡黠,但说话则坦率,不大拐弯抹角,往往直接切入主题。他比我大十六岁,我们一下子却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开始我就叫他“老周”,一直叫到今天。午餐时,我们两人对饮。喝完一瓶二锅头,又要一瓶,一直喝到下午三点。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那天,真的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向来不强的酒力,似乎一下子提升了许多。周常林第一次让我见识了喝酒必吃辣椒的壮举。一口酒,咬一口红辣椒,满头大汗,佐助谈兴,其状惊人。他的强健,精力旺盛,想必与之紧密相关。

初次见面即痛饮大醉,仿佛是为我们后来十几年的交往,做了很好的铺垫,一种自古以来挚友相聚痛饮的尽情挥洒。从此,我们见面必喝,一喝少不了大醉一场。

最难忘在波罗的海上的痛饮。那次,我们结伴同游欧洲,从斯德哥尔摩乘坐“海盗号”邮轮前往赫尔辛基。邮轮下午起航,第二天早上抵达。傍晚时分,我们走上甲板,找一清静处面对大海席地而坐,一溜儿摆开事前携带的二锅头、花生米、红辣椒、黄瓜、火腿肠……夕阳西下,晚霞映红大海。旋而,天暗下来,繁星格外清晰明亮。吹着海风,我们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聊得不可开交,一边开怀畅饮……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

其间,几位小伙子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们。问起来,原来是移民到瑞典的库尔德难民。得知我们来自中国,他们问,可否给他们几支中国烟抽。当然。我们递过去几支,再请他们品尝二锅头,抿一口,他们就吓了回去。

平生有过多次痛饮,却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此次邮轮之上的豪情。天地之间,深邃星空,浩渺海水,库尔德青年,无拘无束的话题……都说美好旅游难以重复,痛饮也如此。

对于周常林,酒的确是他一生的伙伴,就像诗一样。自古以来,不少诗人,诗与酒形影不离,在周常林这里,同样如此。第一次写诗,他便有了“且尽手中杯”的诗句,尔后,“酒”就成了在他诗中经常出现的对象。试举例如下——

“何当一杯酒,重与细论文。”“昔为诗间逢,今作酒中别。男儿不还家,茅台壮形色。”(《送友人参军》其一、其二,一九六五年)

“牯岭酒多神赴会,信州米少鬼闹灾。含鄱风雨晚来急,孤灯且尽手中杯。”(《登庐山》,一九六七年)

“夜深不见太守至,颠连醉步下长丘。”(《滁州》,一九六八年)

“何期焦君相对饮,笑指浪花数豪英。”(《登焦山》,一九七六年)

“请燃炉火红,再备酒一樽。明朝踏雪去,凭窗细论文。”(《答故人》,一九八六年)

或借酒浇愁,或以酒壮行,性情尽在诗中。

我在想,或许因为爱酒,周常林爱上了写诗。因为拥有一种酒后的豪气,他才能在不可能的环境里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拥有敢言他人不敢言的勇气。

酒,造就了这一位诗人。

第一次与周常林见面之后,我和妻子应红便开始一起落实所议对话集的题目。

按照周常林最初的构想,我们拟定了十二个“世纪之问”,即,在我们看来,二十世纪中国业已发生但依然未能解决、二十一世纪仍将面对的一些重要问题。这十二个题目和访谈对象分别是:一、与王元化谈“五四”再认识;二、与邵燕祥谈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轨迹;三、与王晓明谈知识分子与现代化想象及民族主义;四、与雷颐谈近代史与现代史的衔接;五、与朱学勤谈知识分子的角色与态度;六、与何清涟谈经济学的人文关怀;七、与徐友渔谈红卫兵与“文革”研究;八、与陈思和谈教育现状的忧思;九、与林贤治谈鲁迅;十、与蓝英年谈苏俄政治、文化与中国;十一、与李锐谈“三峡工程”的忧虑;十二、与阮仪三谈城市建设的两难处境。十几年过去,我觉得这些“世纪之问”并没有消失在人们视野里,依然困扰着当下中国。

坦率地说,当时,我们对这些题目的拟定和人选的选择,能否获得周常林的首肯并不乐观,毕竟有不少难度。他电话里回答得干脆、爽快:“根据你们的思路,找谁谈,怎样谈,放开做。编辑出版方面的事宜,我全力支持。”他的信任,令我们对完成这一并不轻松的选题,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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