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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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商》
帮孩子找优点
疏林茅亭外 (国画) 张 伟
遥致鲁甸
门里和门外
人生如旅
“普通话”由来
信任是一道风景
城外秋韵 (国画) 于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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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些史料所记是真,那么,《兰亭序》在唐太宗死后,又死而复生,继续着它在人间的旅程。在宋人《画墁集》中,我们又能查到它新的行踪——在宋神宗元丰末年,有人从浙江带着《兰亭序》的真本进京,准备用它在宋神宗那里换个官职,没想到半路传来宋神宗驾崩的消息,就干脆在途中把它卖掉了。这是我们今天能够打探到的关于真本《兰亭序》的最后的消息,它的时间,定格在公元1085 年。

但人们依然想把它“追”回来,他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方式去“追”,那就是临摹。

临,是临写;摹,则是双勾填墨的复制方法。与临本相比,摹本更加接近原帖,但对技术的要求极高。唐太宗时期,冯承素、赵模、诸葛贞、韩道政、汤普彻等人都曾用双勾填墨的方法对《兰亭序》进行摹写,而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刘秦妹等则都是临写。宋高宗赵构将《兰亭序》钦定为行书之宗,并通过反复临摹、分赐子臣的方式加以倡导,使对《兰亭序》摹本的收藏成为风气。元明清几乎所有重要的书法家,包括元代赵孟頫、俞和临,明代祝允明、文徵明、董其昌,清代陈邦彥等,都前赴后继,加入到浩浩荡荡的临摹阵营中,使这场临摹运动旷日持久地延续下去。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仿佛依次传递着一则古老的寓言。他们不像唐朝书法家那样幸运,他们已经看不到《兰亭序》的真迹,他们的临摹,是对摹本的临摹,是对复制品的复制,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对《兰亭序》的重述。但这并非机械地重复,而是在复制中,渗透进自己的风格和时代的审美趣味。这些仿作,见证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一真理。于是有了陈献章行书《兰亭序》卷、八大山人行书《临河叙》轴这些杰出的作品。清末翁同龢在团扇上书写的赵孟頫《兰亭十三跋》中一段跋语,虽小字行书,亦得沉着苍健之势;无独有偶,他的政治对手李鸿章,也酷爱《兰亭序》,年过七旬,依旧“不论冬夏,五点钟即起,有家藏一宋拓兰亭,每晨必临摹一百字,其临本从不示人”。

于是,《兰亭序》借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手,反反复复地进行着表达。王羲之的《兰亭序》,像一个人一样,经历着成长、蜕变、新陈代谢的过程。在不同的时代,呈现出不同的形状。这些作品,许多为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许多亦在午门的“兰亭特展”上一一呈现。它们与我近在咫尺,艺术史上那些大家的名字,突然间密密匝匝地排在一起,让我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出气,而面前的玻璃幕墙,又以冰冷的语言告诉我,它们身份尊贵,不得靠近。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历代文人,为什么对一片字纸如此情有独钟,以至于前赴后继地参与到一项重复的工作中?写字,本是一种实用手段,在中国,却成为一种独特的视觉艺术——西方人也讲究文字之美,尤其在古老的羊皮书上,西方字母总是极尽修饰之能事,但他们的书法,与中国人相比,实在是简陋得很;至于日本书法,则完全是从中国学的。世界上没有一种文化,像中国这样陷入深深的文字崇拜。这种崇拜,通过对《兰亭序》的反复摹写、复制,表现得无以复加。

公元6 世纪的一天,一个名叫周兴嗣的员外散骑侍郎突然接到梁武帝的一道圣旨,要他从王羲之书法中选取1000 个字,编纂成文,供皇子们学书之用,要求是这1000 个字不得有所重复。这一要求看上去并不苛刻,实际上难度极高。

周兴嗣煞费苦心,终于完成了领导交给的光荣任务,美中不足的,是全篇有一个字重复,就是“洁”字(洁、絜为同义异体字)。因此,此篇《千字文》实际只收选了王羲之书写的999 个字。但不论怎样,中国历史上有了第一篇《千字文》。从此开始,每代人开蒙之际,都会读到这样的文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朗朗的诵读之声,一直延续到20 世纪中叶,在14 个世纪里从未中断。于是,每个人在学习知识的起始阶段,都会与那个遥远的王羲之相遇,王羲之的字,也成为每一代中国人的必修课,贯注到中国人的生命记忆和知识体系中。古老的墨汁,在时光中像酒一样发酵,最终变成血液,供养着每个生命个体的成长。后来,《千字文》又不断变形,仿佛延续着一项古老的文字游戏,出现了《续千字文》、《叙古千字文》、《新千字文》等不同版本。中国人把自己对文字的这种崇拜,毫无保留地寄托到王羲之的身上。原因是文字在中国文化中占有绝对的中心地位,它的地位,比图像更加重要,也可以说,文字本身就是图像,因为汉字本身就是在象形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李泽厚说:“汉字书法的美也确乎建立在从象形基础上演化出来的线条章法和形体结构之上,即在它们的曲直适宜,纵横合度,结体自如,布局完满。”中国人把对世界、对生命的全部认识都容纳到自己的文字中,黑白二色,犹如阴阳二极,穷尽了线条的所有变化,而线条飞动交会时的婉转错让,也容纳了宇宙的云雨变幻、人生的聚散离合。即使在宗教的世界,文字的权威也显露无遗,比如佛教史上重要的北京房山石经山雷音洞,并不像一般佛教洞窟那样,在洞壁上彩绘佛像,而是以文字代替图像,在洞壁上镶嵌了大量的刊刻佛经,秘密恰在于文字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密密麻麻的文字,以中文讲述着来自印度的佛教经典,这种以文字代替图像的做法,也被视为“佛教中国化的另一种方式”。

除了摹本,《兰亭序》还以刻本、拓本的形式复制、流传。刻本通常是刻在木板或石材上,而将它们捶拓在纸上,就叫拓本。仅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兰亭序》刻本,数量超过三百,刻印时间从宋代一直延续到清代,源远流长,仅“定武兰亭”系统,就分成“吴炳本”、“孤独本”(均为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落水兰亭”、“春草堂本”、“玉枕兰亭”(均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定武兰亭真拓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等诸多支脉,令人眼花缭乱。

画家也是不甘寂寞的,他们不愿意在这场追怀古风的运动中落伍。于是,一纸画幅,成了他们寄托岁月忧思的场阈。仅《萧翼赚兰亭图》,就有多件流传至今,其中有辽宁省博物馆藏唐代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宋人《萧翼赚兰亭图》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巨然《萧翼赚兰亭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人《萧翼赚兰亭图》轴。四幅不同朝代的同题作品,在午门的“兰亭大展”上完美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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