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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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成正果
林间松韵 石上泉声 (国画) 李升运
《世纪病人》
当我老了的时候
秋天的色彩
幸福出于自然
温暖的稿费单
荷花 (国画) 于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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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可看到北京故宫藏宋代梁楷的《右军书扇图》卷、台北故宫藏南唐巨然《兰亭修禊图》卷、宋代郭忠恕《摹顾恺之兰亭宴集图》卷、宋代刘松年《曲水流觞图》卷、元代王蒙《兰亭雪霁》图卷、明代李宗谟《兰亭修禊图》卷、许光祚《兰亭图》卷、文徵明《兰亭修禊图》卷、仇英《修禊图》卷和《兰亭图》扇面、赵原初《兰亭图》卷、尤求《修禊图》卷等画作,不断对这一经典瞬间进行回溯和重放,各自在视觉空间中挽留属于东晋的诗意空间。还有更多的兰亭画作没有流传到今天,比如,宋徽宗命令编撰的、记录宫廷藏画的《宣和画谱》中,就记录了颜德谦的《萧翼取兰亭》图卷,“风格特异,可证前说,但流落未见”。

画家的参与,使中国的书法史与艺术史交相辉映。这至少表明照搬西方的学科分类对中国艺术进行分科,是不科学的,因为中国书法和绘画,是那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像骨肉筋血,再精密的手术刀也难以将它们真正切割。

《兰亭序》的辐射力并没有到此为止。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中,除了兰亭墨迹、法帖、绘画外,还有一些以宫殿器物,延续着对兰亭雅集的重述。它们有一部分是御用实物器物,如御用笔、墨、砚等;也有一部分是陈设性和纯装饰性器物,如明代漆器、瓷器等。有关兰亭的神话,就这样一步步升级,并渗透到宫廷的日常生活中。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所御用实物器物中,清乾隆款剔红曲水流觞图盒堪称精美绝伦。此盒为蔗段式,子母口,平底,通体髹红漆,盒内及外底髹黑漆,盖面雕《曲水流觞图》,盖面边沿雕连续回纹,盖壁和盒壁均刻六角形锦纹,盖内中央刀刻填金楷书“流觞宝盒”器名款,外底中央刀刻填金楷书“大清乾隆年制”款。

清代宫廷版的兰亭器物也很多,我最喜欢的,是那件清小松款竹雕《羲之题扇图》笔筒,此筒为圆体,筒壁很薄,镶木口,口稍稍外倾,筒身上以细腻的镂雕和浅浮雕方式,刻画出王羲之坐在榻上、凝神写字时的形象,他的身旁,有一位侍女捧茶侍立,还有一位鹑衣妇人提插扇竹器,在一旁静候。背面雕着池水,有两只鹅在水中游弋,一小童在池边洗砚,还有一小童正在扇火烹茶,一缕一缕的烟气在升腾,白鹤在云烟里飞舞出没。湖石上有两个阴刻篆书:“小松”,盘旋在笔筒的外壁上。雕刻中的人物分为三组,或相携而行,或亭榭聚谈,或临水饮酒,样貌生动无比。笔筒全身的雕刻繁复精密,镂空处琢磨细腻光润,极富立体效果。尤其随着视角的变化,各场景相互勾连,巧妙错落,使画面有如梦境一般变化无穷。

除了上述实物器物,还有一些装饰性器物,如兰亭玉册、兰亭如意、玉山子、插屏、漆宝盒等。这些器物,大多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于细微中见精深。

《兰亭序》,一页古老的纸张,就这样形成了一条漫长的链条,在岁月的长河中环环相扣,从未脱节。在后世文人、艺术家的参与下,《兰亭序》早已不再是一件孤立的作品,而成为一个艺术体系,支撑起古典中国的艺术版图,也支撑着中国人的艺术精神。它让我们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强大的有机体,有着超强的生长能力,而中国的朝代江山,又给艺术的生长提供了天然土壤。

在这样一个漫长的链条上,摹本、刻本、拓本(除了书法之外,上述画作也大多有刻本和拓本传世),都被编入一个紧密相连的互动结构中。白纸黑字的纸本,与黑纸白字的拓本的关系,犹如昼与夜、阴与阳,互相推动,互相派生和滋长,轮转不已,永无止境。中国的文字和图像,就这样在不同的材质之间辗转翻飞,摇曳生姿,如老子所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周而复始,衍生不息。

中文的动词没有时态的变化,那是因为在中国人的精神结构里,时间的概念是模糊不清的;过去、现代、未来的关系,有如流水,很难被斩断;所有的过去,都可能在现实中翻版,而所有的现实,也将无一例外地成为未来的模板。

西方人则不同,他们对于时态的变化非常敏感。对他们来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它们是性质不同的事物,各自为政,不能混淆、替代。在他们那里,时间是一个科学的概念,它是线性的,一去不回头,而对于中国人来说,时间则更像一个哲学的概念。

于是,中国人在循环中找到了对抗死亡的力量,因为所有流逝的生命和记忆都在循环中得以再生。《兰亭序》的流传过程,与中国人的时间观和生命观完全同构——每一次死亡,都只不过是新一轮生命的开始。

对中国人来说,时间一方面是单向流动的,如孔子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另一方面,又是循环往复的,它像水一样流走,但在流杯渠中,那些流走的水还会流回来。因此,面对生命的流逝,中国人既有文学意义上的深切感受,又能从过去与未来的二元对立中解脱出来,获得哲学意义上的升华超越。

“思笔双绝”的王沂孙曾写:“把酒花前,剩拼醉了,醒来还醉。”一场醉,实际上就是一次临时死亡,或者说,是一次死亡的预演,而醉酒后的真正快乐,则来源于酒后的苏醒,宛若再生,让人体会到来世的滋味。也就是说,在死亡之后,生命能够重新降临在我们身上。

面对着这些接力似的摹本,我们已无法辨识究竟哪一张更接近它原初的形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永和九年暮春之初的那个晴日,就这样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放大了,它容纳了一千多年的风雨岁月,变得浩荡无边,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把个人的生命投入进去,转眼就没了踪影,但那条河仍在,带着酒香,流淌到我的面前。

艺术是一种醉,不是麻醉,而是能让死者重新醒来的那种醉,这一点,已经通过《兰亭序》的死亡与重生,得到清晰的印证。

在这个世界上,还找不出一个人能够真正地断送《兰亭序》在人间的旅程。王羲之或许不会想到,正是他对良辰美景的流连与哀悼,对生命流逝、死亡降临的愁绪,使一纸《兰亭序》从时间的囚禁中逃亡,获得了自由和永生。而所有浩荡无边的岁月,又被压缩、压缩,变得只有一张纸那么大,那么的轻盈可感。它们的轻,像蝉的透明翅膀,可以被一缕风吹得很远,但中国人的文化与生命,就是在这份轻灵中获得了自由,不像西方,以巨大的石质建筑,宣示与自然的分庭抗礼。

中国文化一开始也是重的,依托于巨大的青铜器和纪念碑式的建筑(比如长城),通过外在的宏观控制人们的视线,文字也附着在青铜礼器之上,通过物质的不朽实现自身的不朽,文字因此具有了神一般的地位,最早的语言——铭文,也借助于器物,与权力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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