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寸

陈鲁民

1939年冬，周恩来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讲话说：“对国民党要既合作又斗争，态度太硬了会吓跑他们，态度太软了会被人欺负。在抗日大局为重的前提下，我们会有一些妥协和调整，但原则问题决不退让，这需要高超的斗争艺术，关键是把握分寸。”正是由于善于拿捏分寸，统一与斗争相结合，尽管磕磕碰碰，但国共合作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抗战胜利。

分寸，即说话或做事的适当限度。所谓高人，就是善于把握分寸，说话办事有分寸，与人交往有分寸，撰文著述有分寸，治国理政有分寸，外交斗争更要有分寸。一旦乱了分寸，手足无措，结果就会很糟糕，或授人以柄，进退维谷，或受制于人，处处被动。

大伙可能都看过厨师颠勺，那可不是玩酷，而是控制火候的一种辅助手段。中餐炒菜，特别讲究火候的分寸，除了主观的掌握火候以外，还通过颠勺使菜肴在勺内均匀受热，汁芡包裹也更为匀称。技术娴熟的厨师，何时颠勺，颠几下，颠多高，都有分寸。由此，不难联想到一句古语：“治大国如烹小鲜。”炒菜要讲究火候大小的分寸，治国也要把握宽严缓急的分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菜根谭》说：“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做人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这是讲做文章的分寸感，不论用什么修辞办法、写作形式，都要适可而止，以防过犹不及。引经据典是赋诗著文常用手段，但引用太多则有“掉书袋”之嫌，辛弃疾的词大气磅礴，构思奇妙，就是用典过多，因而屡被后世诗评人诟病。还有《三国演义》，由于作者捧刘贬曹的倾向太明显，不遗余力地为刘备脸上贴金，反而适得其反，显得有些虚假，鲁迅就批评说：“刘备之德近乎伪，孔明之智近乎妖。”这其实就是失去了作文的分寸感。

还有看病，老医生的经验，归结到一点，就是分寸的把握更老到、更合理。我附近的小区医院有个老中医，名声在外。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就有人排队挂他的专家号，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他才看完最后一个病号。他常对人说，是药三分毒。很多味药，开的量合适，就是救命药，开的量过了，就成了虎狼药，重要的是掌控分寸，恰到好处。他说的简单，但要做到这一点，恐怕没有几十年的行医实践不足以成其事。《红楼梦》第五十一回中，尤二姐就是服了胡庸医的虎狼药，孩子流产，自己也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最后吞金自尽。

说话既是交际手段，也是一门艺术。所谓会说话，就是分寸感把握得好，不说过头话、夸张话，不说情绪话、绝对话，说话留有余地，以便将来好转圜。酒桌上的话为啥不可信，因为酒徒们被酒精刺激的神经分寸已乱，什么话都敢说，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说过什么自己都忘了，谁若信这个话就是傻子。

常听到有人非常自信地表示“我自有分寸”，即我不会做出超出寻常或不当行为的，会考虑实际情况而做出相应决定。不论是派他去办棘手交涉，还是去处理复杂难题，我们就会对其说话办事有了几分放心。当然，要做到“自有分寸”，也没那么容易，须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宠辱不惊的镇定，随机应变的能力，能伸能屈的度量，方可说话有条理，办事有章法，像蔺相如那样不辱使命，完璧归赵，像诸葛亮那样舌战群儒，折冲樽俎。

分寸无所不在。交友有分寸，亲密有间，和而不同，可成益友；经商有分寸，有钱大家赚，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别人，生意才能长久；饮食有分寸，拒绝暴食暴饮，可得一健康身体；娱乐有分寸，可以欢愉身心，免以玩物丧志……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分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