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眼看虫

吴文玺

虫，是布衣老百姓们的叫法，书上叫作昆虫，昆虫纲，六足虫纲，时下很嗲的小资们叫作“虫虫”。虫的最大特性是没有内骨骼，生物学变态，且喜好群居。但凡虫，形体都不大，别称“大虫”的老虎除外。老虎不是虫。

虫，虽然很小，但其数量却大得惊人。据懂行的人说，虫是地球上数量最多的动物群体，足够多的证据证明，4亿年前地球上就有了虫，比人类出现得要早多了，人与虫比寿，无法想。动物圈里，虫绝对是祖宗。中国人对虫的认识大概也不算晚，《说文》曾记载：“虫，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至少许慎那个时代就已经知道了有足和无足是虫与豸的重大区别。

好像历史上不曾有谁认真在意过虫，一直到法布尔，虫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观察虫，探究虫，利用虫，开发虫，甚至于以虫治虫，以虫招商引资，以虫一夜暴富，至今热度不减，而且前景一片大好。

法布尔先生写《昆虫记》的时候，正是中国晚清时期。史学家邓之诚先生《骨董琐记·蛐蛐罐》：“闻故老言，道光时长安贵人斗虫之风极盛。”法布尔先生在普罗旺斯孤寂地探究如何利用虫的时候，长安贵人正在铆着劲儿地玩虫，并且以虫斗狠。据说那时候那班闲得发慌的贵人们就已经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虫友会，每年秋天大家凑份子充作会费举行玩虫大赛，什么蛐蛐、蝈蝈、油葫芦，什么大扁头、小扁头、青森扁头、灶马、北京油葫芦、银川油葫芦、黄褐油葫芦、南方油葫芦……一定要决出个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再不济也要决出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玩虫的人多了，玩虫便成为一种产业：上游捉虫、养虫；中游玩虫、斗虫；下游做虫具、蛐蛐罐、蟋蟀盆、蝈蝈葫芦，甚或过笼、水槽、探筒等虫具，都成为玩虫的必备器物。金的、银的、玉的、瓷的、紫砂的、玛瑙的、竹木器、骨角器、象牙器、匏瓠器、永乐甜白、宣德青花、万里张、赵子玉、淡园主人、静轩主人、红澄浆、白澄浆……虫具的古雅精绝愈发到了极致。

晚清名士王浣溪写过一篇《齐东问难》，诘难有人嗤“玩虫为童稚所为”，不登大雅，颂扬说，蛐蛐“鸣不失时，信其昭矣；遇敌必斗，其勇大矣；折肢断筋，宁死疆场，如截肠啖睛，其忠如是。”比王浣溪再早些的名士冯霅云说蛐蛐有五德：“鸣不失时，是其信也；遇敌必斗，是其勇也；寒则归宇，识时务也；伤重致死，是其忠也；败则不鸣，知耻辱也。”有人养虫，有人斗虫，有人专门做各式各样精巧雅致的虫具，还有名流雅士挥毫泼墨大撰誉美讴歌虫的文章，于玩事上倾注这样功夫，玩虫、斗虫，能不“极盛”吗？

或许是虫的影响深远，或许是看见了虫们不俗的前世今生，眼下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以虫自居了，或自谦或自傲地称自己为虫。譬如网虫、书虫、菜虫、房虫、车虫、发烧虫、购物虫、漂泊虫、漂移虫……当然也有不愿认账的懒虫、蛀虫、可怜虫、跟屁虫、应声虫、寄生虫……

还有一种虫：禄蠹。这是《红楼梦》里贾宝玉用来专指贾雨村之流贪求官位俸禄的人。禄，是官吏的禄米，也就是国家财政支付给公务员的工资，蠹，就是虫。禄蠹，贾宝玉所指，应该是专吃财政的虫子。忽然想起国考，几百乃至上千人角逐一个职位，机关事业单位几乎无一不是严重超编，不禁瞎操心起来，专吃禄米的虫子多到一定的量，会不会成灾？会不会吃垮一个或者若干个粮库呢？如果这些虫子里兀的又诞生了一条动辄吃掉上千亿禄米的巨蠹呢？

无端地就这么发起没用的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