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

宋子牛

对联，也叫楹联，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值得很好学习与传承。也有人不以为然，不就那点文字吗，区区两句话，字数凑整齐就行，有啥难的？语多不屑，大有“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之慨。一看便知，不是眼高手低，就是无知者无畏。

旧时，理发铺常用“虽是毫发技艺；却是顶上功夫”，夸手艺的了得。其实，这话用来比附国粹之一的对联，也挺合适。就算是“雕虫小技”，没有“顶上”的文字功力，也会立马露怯。千万别小瞧了这轻骑兵、短平快的文学样式。它简约内敛的文字，可包罗大千世界呢。

这里仅说数字联，就不乏文词跌宕、联意优美、出奇制胜之作，看似文字游戏的“雕虫小技”，实则别有韵味。士子草民、骚人墨客，茶余饭后，兴之所至，皆可操刀一试，来个龙虫并雕，雅俗共赏，从中不难看出作者的文字水准、文学修养。

据说明代嘉靖年间状元罗洪元，乘船到九江，船夫出了个上联：

一孤舟，二客商，三四五六水手，扯起七八叶风篷，下九江还有十里。

状元何等人物？士子班头、文章魁首。但苦思冥想也难成对，技不如人，何况还是野老船夫！“雕虫小技”难倒了状元，成了所谓“绝对”。

收二州，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十个数字做成的上联，大体概括了诸葛亮的一生，长期无人能对。后有人用“五方” “五行”对出了下联，贴切工稳：

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

用数字、方位等特殊字符，写出了孔明先生文韬武略之智谋、吐纳风云之气势，文心剑胆，跃然纸上。这，岂是“雕中小技”者所能为？

三人三姓三兄弟；一君一臣一圣人。

《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脍炙人口，刘关张歃血为盟，一路拼杀，问鼎天下。后来刘备当了君王，张飞授车骑将军，关羽被尊为武圣。这副关帝庙的数字联，短短七言两语，论说其人其事，“雕虫小技”勾画了三个重量级人物。

相传，苏东坡与友人赴京赶考，因涨大水船只行进困难，眼看考期临近，不免心生焦虑，友人作上联叹曰：

一叶孤舟，坐二三个骚客，启用四桨五帆，经由六滩七湾，历尽八颠九簸，可叹十分来迟。

苏东坡则“每临大事有静气”，不动声色，气定神闲，作下联劝勉：

十年寒窗，进九八家书院，抛却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二次，今番一定要中。

上下联数字轮回，巧妙得当，更可体察出苏东坡志在必得，不轻言放弃的远大抱负。这传说我宁可信其有。苏子乃当时文坛大家，他的文字可不是“雕虫小技”啊。

蒲松龄在《聊斋·三朝元老》中，讲了一位官声不佳的中堂大人。中堂告老还乡建生祠，被人贴了一副对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数字入联，对仗工巧， 一看便知上联忘（王）“八”、下联无“耻”。 讽刺、詈骂含而不露，大快人心，却又不带脏字，这哪是“雕虫小技”，而是很高的文字艺术。

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

汉代名将韩信祠堂的对联，用三个人便高度概括了其一生：萧何是他的知己，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先受漂母之恩，后遭吕后之害。没有渊博历史知识，断难评判到位。十字之联，言简意赅，知人论事识见不凡，岂能以字数多少论“技”之大小。

六七步九州四海；三五人万马千军。

戏台上常见的这副名联，八个数字写出了戏剧程式富有象征性的艺术特色。

百尺楼前丈八溪，四声羌笛六桥西。

传书望断三春雁，倚枕愁闻五夜鸡。

七夕一逢牛女会，十年空说案眉齐。

万千心事肠回九，二月黄鹂向客啼。

台湾学者张记明含有一至十和百千万的数字诗，同样别有韵味，意境不俗。蝴蝶梦中寻旧爱，海棠枝上忆春红，写出了缠绵的离愁别绪。

一日二三餐， 间隔四五钟。 六七八分饱，九十百岁翁。千万勤劳动，坐吃亿万空。千百纨绔子，十有九八穷。七六古为稀，五四属年轻。三心二用者，一事也难成。

现代人的“劝世杂言”从一写到亿，又从亿写到一。俗中见雅，给人启迪，寓有讽喻之意。值得欣赏。

诸如此类的联语诗话，看似“雕虫小技”，也需智慧大才。余不敏，一技不长，不敢小觑。文字高手大方之家，谓予不信，何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