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歌声

王继兴

真奇怪，我们明明把电视机关了，还总是有隐隐歌声的旋律，在家里隐隐地回荡。细辨，音质、音调和拍节虽然达不到专业歌手的水平，但也大体准确，也颇甜润。分贝很低，不是放开歌喉在唱，而是压低嗓音在哼，所以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在客厅，在书房，在廊道，在卧室，我跟踪寻觅，终于发现：那是小段在唱。

小段，是我孩子家里雇的保姆。说是保姆，实际上是家政钟点工。因为服务协议签得非常明确，她只负责卫生、洗衣和一日三餐，时间是早七点半到晚七点半。我家小孙子曈曈2011年8月出生，平时由姥姥姥爷帮助照看，小段没有看孩子的任务。去年四月，姥姥姥爷有事要到上海去，我和老伴只好从郑州赶到深圳去替班，这才有幸和小段相处了一段时间。

“你的歌儿，唱得蛮好啊！”我同她打招呼。

她正在廊道里拖地板，手里持着拖把，嗓中哼着歌曲，听到我的赞扬，蓦地仰起头来，颇显几分羞涩，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说：“啊呀，哪里哪里！瞎哼哼！唱着干活，不累。爷爷别笑我！”

叫我“爷爷”，也让我一惊！其实她也年届半百了，只是，那里搞家政的人们有个习惯，对小孩子的爸妈称先生和小姐，其他长辈都随着孩子直呼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

“唱着干活，不累。”讲得真好！朴实，平白，却又深刻，颇含诗意。

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她天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一日三餐安排得人人可口，从早到晚总是笑溢眉梢，诗情盎然！她学历也许不高，但她每天做家务，轻重缓急、何先何后，很懂得运筹学的规律，穿插调换得机动而得当。比如，午饭后大家都休息了，她也同样休息，其他时间她总是在忙活：洗衣，晾衣，浇花，拖地，擦桌，抹柜……连每个人在屋里穿的拖鞋，她都要定期擦拭鞋底，以保持地板的整洁。半晌，她也坐一阵，那是在择菜，准备午餐或晚餐，以此聊作休息。

她自称对于学习烹调技艺特感兴趣，多年来她在不同的家庭干家政，利用这个机会向不同的家庭主妇学做不同地方特色的家常饭菜。她充满自信地告诉我：“干别的我显得笨，学做菜做饭，我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清蒸鱼，她有绝招，保证不腥；红烧肉，她有诀窍，入口不腻。单说面，汤面、捞面、担担面、炸酱面、猫儿面、拉条面、卤面、焖面……她能按你的要求做出不同地域的不同特色来。

她本来没有照看孩子的任务，去年四月我们刚到时，曈曈才一岁半，午餐后洗过澡，哄他按时上床午睡是个难题。小段见我们无计可施，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说：“我来！保证五分钟搞定！”她将孩子揽在怀里，拿起一本孩子平时最爱看的书，唱儿歌般给曈曈讲故事，讲着讲着，果然不足五分钟，孩子恬然入睡。几乎每天中午都这样，我和老伴服气极了！

一次，我老伴问她的先生在哪里工作，她爽快而自豪地告诉我们：“也在深圳，在一家公司当保洁工。”谈起自己的先生，小段的情绪仿佛有抑制不住的激扬：“他呀，臭美！当个保洁工，整天衣服穿得倍儿展，头发梳得贼光，皮鞋擦得锃亮！他的工作兴趣，他的工作态度，他的工作质量，好像都要展示在自己的身上，给自己的职业做招牌！”话语里，洋溢着无限的赞美之情！

后来知道，先前他们夫妇同在湖北一家农场工作，由于农场经营得不好，他们的生活陷入了窘境。他们决计靠自己的双手开拓自己新的生活天地，便一同来到深圳打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的女儿很懂事、很争气、很努力，小学、初中、高中，一路绿灯又考上了武汉一所著名高校，大学毕业后，仅靠自己应考，被南方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都市报录为记者。不久，又找到一位在大学教书的先生成了家。小段说，这家都市报每周一都有她女儿编的专版，有她女儿采写的稿件，所以再忙，她都要挤一点时间看看这一天的报纸，看了就觉得和女儿见面了。

最后，她还非常动情地说：“没有改革开放，我们家会有今天？一想到这些，我就憋不住想唱！”

“噢，你女儿也一定很想你喽！”我说。

“那是。她老想让我去跟着她。只是，曈曈你们一家人对我恁好，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也舍不得离开！”

今年我们再去深圳的时候，未见到小段，因为她的女儿也添宝宝了。姥姥照看外孙，实属义不容辞。小段虽然走了，但在她工作过的厨房里、客厅里、廊道上、阳台上，恍觉依旧有她隐隐的歌声在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