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我的堂哥叫吉川，虽然下肢残疾，也没有上过学，却会编筐编篓，拿到集市上换钱。堂哥脾气温和，跟别人一说话，脸上就会绽开一朵小花。

随着年龄的长大，堂哥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少了，而且很少出门，见人就低着头。我娘说，你堂哥找不到媳妇，心里压抑。我爹也叹着气说，谁家闺女愿嫁一个瘸子啊！

没想到堂哥也有桃花运，捡了一个媳妇。快过年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女疯子，我们就跟着围观。女疯子刚从柴草垛里拱出来，头发像鸟窝，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光着一只脚，满是泥垢。有人向女疯子身上投掷瓦块，被我娘喝住了。我娘把女疯子领到家里，给这个女疯子洗洗脚，洗洗脸，换一身干净衣服。再看，女疯子的脸色光洁如玉。我爹说，你想咋？我娘跟我爹眨眨眼睛说，把这个疯子送给吉川做媳妇。我爹乐了，这个疯子让你一收拾，还挺俊哩。

晚上，我娘把女疯子领到堂哥家，招来村里好多人围观。这个说，吉川，你小子艳福不浅哩；那个讲，明年准能生个胖娃子。堂哥听了，乐颠颠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娘拉着我的手，让我喊女疯子堂嫂。我的新堂嫂用呆滞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像是害怕，缩着脑袋，躲躲闪闪。

过年时，我们到堂哥家去玩，就见堂嫂蹲在院子里，一只手在地上写字。那年我9岁，能认识堂嫂写的字：梁嘉。我就问她，堂嫂，你的名字叫梁嘉？堂嫂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望着我，痴痴地笑。

有时候，堂嫂还写一串洋符号，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那是英语字母。我跟我娘说，堂嫂还会写英语呢。我娘说，你堂嫂那白白净净的身子，一准是个城里人呢。

桃花开的时候，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向村里人打听，是否见过一个20岁的女孩子，女孩子是个大学生，因为失恋，精神受到刺激，从学校跑出来就失踪了。村里人听了，一个个把手摇得像风摆柳，说了一连串的不知道，纷纷关门闭户。陌生人就焦急地把一张纸贴在电线杆子上。我跑过去看，上面写着寻人启事，写着梁嘉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一口气跑到家跟我娘说，堂嫂家的亲人来找她了。

我娘张了张嘴巴，风风火火地来到堂哥家，让堂哥把门闩上，把堂嫂锁进屋子里，叮嘱堂哥，谁喊也别开门。

可是，我却鬼使神差地去村头，跟那几个即将离开村子的陌生人说，堂嫂被堂哥锁在屋子里。

天黑了，堂哥家里突然一阵嘈杂，还传来堂哥的哭声。我娘连忙跑出去看，一会儿回来，很生气地说，你堂嫂被警察带走了，是不是你吃里爬外捅了娄子？

我一听，害怕了，咬紧牙关不敢吭声。我爹抡起巴掌打在我屁股上说，你堂哥找个媳妇容易吗？你这孩子，咋办这缺德事儿！

第二天，堂哥在我上学的路上拦截着我，手里提着一根棍子，恶狠狠地向我扑过来。我一溜小跑，跑出好远好远。后来，见到堂哥就绕着走。

堂哥又变得寡言少语了，闷头在家里编筐编篓。

堂哥，我欠你的。望着失魂落魄的堂哥，我总是心存愧疚。

20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到石家庄某建筑工地打工。年底结薪，因为存在争议，工头带我去见老板。走进宫殿一样豪气逼人的大办公室，看到办公桌后面坐着的，那个珠光宝气的女老板，我顿时愣住了：女老板下颌那颗美人痣告诉我，她就是我曾经的堂嫂。

我嗫嚅着，喊了一声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