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高远家养的宠物是只袖猴。

袖猴产于亚热带密林，以小见长，越小越金贵，有的成年袖猴只有拳头大，能在人的袖筒里面钻进钻出，因此称之为袖猴。古时的闲人雅士们就喜欢豢养此物，图的是消闲取乐逗趣。袖猴不但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且能帮人做事儿。它爱钻进笔筒里睡觉，主人写字作画时就唤它出来磨墨。它用两条胳膊搂住墨锭，围着砚台飞快地左旋右转，不久就能磨好墨汁。主人书写完毕，如果剩有墨汁，它还会伸出小舌头将砚台舔个干净。古时没空调，天寒地冻时，闲人雅士们就用袖猴来取暖：白天捧在手里暖手，夜里用它暖脚暖被窝……

高远家的袖猴，是夫人费尽周折才买到的，作为礼物送给高远的。

当初，初出校门的研究生高远雄心勃勃，怀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和胸有成竹的自信，立志要在科研领域干一番大事业，竭尽毕生精力，树起一座人类文明史上新的里程碑。但高远出身贫寒，迫于经济压力，他进了一家大公司，目的在于挣钱应对眼前窘况。

高远不但博学，而且高大英俊，玉树临风，进公司不久，就得到公司老总千金的垂青，很快便成了老总的乘龙快婿。

而夫人并不希望高远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倒是希望他永远是自己身边一只乖巧的猫咪。因此，老总便将他调离繁忙的技术岗位，换了个高收入却又无所事事的位置。薪水高低对高远已经无所谓了：夫人的账户上有他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婚后，高远很快发现自己从一个生活层面跨进了另一个生活层面，从一种生存状态跃升到了另一种生存状态：过去单身时买饭吃，他常常为省五角钱而费尽心思；而现在餐餐面对的是山珍海味，喝“茅台”不合口味儿，夫人马上就给他换“路易十四”。为品尝一餐时令菜肴，老总曾带他乘飞机往返上千公里……他再没有功夫钻研学问了，每天都要陪着夫人出入商场、赌场、舞场、酒场……

生存状态的变化令高远目眩。冷静下来体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被世俗氧化着，被纸醉金迷的生活腐蚀着。

天长日久，他对夫人道出了对这种生活的厌倦。夫人很是吃惊：人活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图高品质的生活，吃喝玩乐逍遥自在嘛！高远又道出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夫人便说他迂腐透顶：科研成果也好、学术地位也好，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等别人出了成果，我们出钱把它买过来，贴上你高远的标签得了，何必吃苦受累、劳心伤神作践自己？”她说这种事不乏先例，很多学术名人都是如此成名的。

到这时候，高远才发现自己与此夫人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人生观、价值观的鸿沟。而且，整日被情意绵绵的夫人蛇一般缠着，他没有办法也不忍心摆脱，无奈时默诵起宋词来，但改了其中一个字：“这次第，怎一个‘烦’字了得！”

那种烦，“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体贴入微的夫人为高远发愁，想着法子要使他高兴，这才重金买了只袖猴供他消遣解闷儿。

刚买来的袖猴刚断奶不久，只有鸡蛋大小，浑身覆盖着金黄色的细毛，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玻璃珠子似的骨碌骨碌打转，永不停歇地围着高远闹腾。

袖猴虽天生娇小，但若任其生长，能长得比猫大，那就不怎么招人喜欢也不太金贵了。卖猴人有个限制其长大的诀窍：禁止它喝水，以水果代之。

可是，如何才能禁止它喝水呢？袖猴灵巧异常，见人喝水必然要模仿。在这方面夫人要聪明得多，她把杯子里倒上水，故意引诱袖猴也学人的样子喝——给袖猴的水里面放有大量的盐巴和白矾。

袖猴不知有诈，捧起水杯闭上眼睛就往嘴里灌。那水又咸又苦又涩，害得袖猴喷吐不及，难受得抓耳挠腮、“叽叽叽”大叫大嚷。如此反复多次，袖猴就害怕水了，再逼它喝水时，它就咬紧牙关，摇头晃脑表示拒绝。

这以后，袖猴见了水就躲，口渴时便吃水果。

夫人乐了：“这小家伙怕是永远也长不大了！”

夫人捉弄袖猴的手段使高远出了一身冷汗：在老总和夫人眼里，我何尝不是一只袖猴？不同的是，他们限制我“长大”的办法，是禁止我饮用志向之水，进而习惯于庸俗、堕落于世俗。

终于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气对夫人说：“我们的缘分该画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