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辉

初冬瑟瑟，迈步骨寒，我们一大早就赶到了师家河村西北拆除违建的现场。天色还未放晴，呈现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梧桐树叶几乎落尽，飘落在路边准备新的轮回，只有脚下大片大片的麦苗依然坚薄翠绿，让人爱怜。我紧走几步，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突然看到就在违建厂房旁的小道边，矗立着一座石碑，书曰“荥阳故城”。不禁瞪大了双眼，这就是那凝望黄河千年的故城吗？这就是我心中久盼不见的故城吗？此刻蓦然相见，欣喜之余也难免觉得有些唐突，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邂逅故城！

凝望眼前这一段高矮相间的土墙，最高处五米多，低处一米有余，起起伏伏，伸向前方。墙上一层层的夹板痕迹、一个个的夹棍孔都清晰可见。大小相同、整齐划一的垛口随墙体蜿蜒而去，偶然出现一个宽约三米的断裂口，当是城门所在。这就是守护荥阳故城的城墙，这就是楚汉争鼎的主战场，这就是立汉兴唐的地方……它见证了荥阳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也见证了他们流离失所，四处逃荒。它有过千帆竞发的繁忙，也有过门可罗雀的凄凉。被风雨侵袭过，被雷电击打过，被火焰焚烧过，被刀箭砍伐过。

随着朝代更迭，世事变幻，铁打的城墙，各色的人等，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走走往往，最后都慢慢离去，只余下它，历经千年风雨，依然倔强的挺立。那筑夯土墙，层层叠压，细密坚实；那板筑夹棍眼，排排罗列，夯窝明晰。只是岁月无情，那本应竖立长矛、箭戟的垛口如今空空如也，那本应插满战旗的墙壁如今荒草丛丛，那本应响彻铿锵步伐的城墙上如今只有我一人踯躅而行。

城墙在历史上本是安定的象征，权力的象征，现如今却被人全然抛在脑后，自生自息。一阵风吹来，墙上的杂树荒草瑟瑟发抖，低低言语，似乎正在讲述它辉煌的过去；而今的境遇又是多么让人唏嘘。幸好沿城墙的小路两边生长着两排笔直的白杨树，虽不至于参天，好在路窄，望向远处，俨然像要合拢的八字，护着这段城墙，也护着这段过往。

落叶满地，走上去窣窣窸窸。尽管拆除违建厂房的动静不小，这里却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另一个朝代，听得到叶子扑扑落地的声音。偶尔几声鸟鸣，婉转动听，周遭顿时被注入了活力，小树和小草就像听见了命令一般的摇动起来。不禁动容，鸟儿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我至多是一个晚归的来者。

一阵风吹过，树叶纷纷落地，在满目萧然中反复凝望着你。看那摇曳的小草、斑驳的墙体，那如烙印般清晰的夯土层，那坚硬如昔执着如昔的黄土地。莫叹年华已逝，莫嫌残垣断壁，你能存在，就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作为受您庇护的荥阳后人，我来拆除寄生在你身体上的这些房子，就是要守护你仅存的那一条文化血脉。

这是我的先祖居住地，是我生命的开启地，从十万年前的织机洞的火焰，到五千年前炎黄二帝的结盟；从富足宜居之地，到兵家必争场所；从最古老的运河源头，到立汉兴唐的关键战役；从郑风小雅到唐诗传奇，我们的祖先在这里演绎过多少惊世的创举！尽管大部分或深埋地下，或随风飘逝，但我们后人决不能因此而选择遗忘或放弃。

收集、整理、保管、传承，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更是深植在我们血液中尚未被激活的程序。我曾经苦苦求索，细细寻觅，不经意间竟在这里相遇。真是庆幸在老鸦陈办事处锻炼的这段偶遇，让我的思绪，随光阴倒转，瞬间穿越回去。也是因了这段经历，我才会发先祖之叹、志士之感：历史不能被忘记。我是来了，还有千千万万个人需要来，更要留给后世子孙来。所以，要好好地保护它，发掘它，彰显它，宣传它，让所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都来景仰，来汲取力量，让荥阳故城的后人不忘先祖、发奋作为、再创辉煌。

要走了，我忍不住再回过头去，跟你道别离。你自岿然不动，任凭杂树瓦砾堆积，任凭风霜雪雨侵袭。高高挺立的白杨树仿佛代你诉说，这多少世的坚毅；拂面清冷的风儿好像要告诉我，你有着怎样的期许？只是，我该如何对你呢？是如原样留存，让后人记着你沧海桑田、执着如一的经历，还是大加修葺，恢复原状，让人只领略花团锦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