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与玫瑰

李培俊

鞋匠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认真看了他一眼。这是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面的褶子一条摞着一条，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握钱的手，被柔韧的细绳勒出一道道嫩红色的沟壑。

他说，请给我一朵玫瑰。

鞋匠的摊子摆在我们花店窗下，坐北朝南，一年四季，鞋匠那张憨厚的、黝黑的方脸便淋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在阳光里乒乒乓乓钉掌，在阳光里刺刺拉拉绱鞋。没活的时候，鞋匠会舒服地伸个懒腰，点上一支烟，望着天边某处，不知道想些什么。有时，那烟味会丝丝缕缕飘进店内，暖暖的有些辛辣，有些刺鼻。我想，那烟肯定是两元一盒的低档货。

鞋匠的生意不错，大家奔他而来的原因，自然是鞋匠为人好，活做得地道。鞋匠在这里摆摊好几年了，没见和谁红过脸，发生过口角。顾客付钱时，鞋匠满脸都是笑，从马扎上欠欠身子，重重点头。顿时，那张脸因此显得生动许多。他说，谢谢，慢走，再来啊。

鞋匠第一次来买花，是2月16号，站在收银台前，狠劲搓手，双掌粗糙的茧子摩擦出一串沙啦沙啦的响声。我问，有事？鞋匠羞涩地点点头说，我买一朵玫瑰。

买玫瑰？我以为听错了，又问一声，你要玫瑰？他重重地点点头，说，是的，我要一朵玫瑰。说着，把钱递了过来。钱是一元一元的那种，折褶里带有微微的酸味。

我从新进的玫瑰花中选出一朵最好的，用绢纸包上花枝，递给他。他双手捧着走出花店，穿过马路，消失在对面的小巷里。

我不知道每月16号对鞋匠意味着什么，也没问过玫瑰买给谁，为什么每月要买一朵？一个靠手艺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什么要把汗水里捞出来的钱送到花店，换回一朵不能吃不能喝的玫瑰呢？也许，鞋匠有一位他十分珍爱的妻子，每月为爱妻送上一朵玫瑰；也许，他的妻子患有什么疾患，卧病在床，她的床头需要一朵鲜花陪伴；或也许……不管哪种情况，鞋匠这个人都是值得尊敬的男人。

每次进货，我都要精心为他挑选一朵鲜艳的、最大的玫瑰为他留着，等着鞋匠来取。

情人节到了，这种西方人的节日，已被国人接受，成了年轻人不可或缺的庆典。这天，少男少女们疯了一样，把花店挤得水泄不通。尽管我心理上有所准备，进货量高于平时三倍，玫瑰仍然供不应求。下午五时，最后一朵玫瑰卖出，我吁了口气，准备清点情人节不菲的收获。这时，一对恋人急如星火走进花店，男孩儿问，有玫瑰花吗？我说，对不起，你们来晚了，玫瑰刚刚卖完。女孩儿眼尖，发现了那朵留给鞋匠的玫瑰，兴奋得大叫起来：瞧，还有一朵！央求我说，大姐，卖给我们吧。我说，抱歉，那花是别人预订的，过会要来取。女孩儿十分失望，两眼汪满泪水，说，这是我俩过的头一个情人节，全市花店跑遍了，只剩下你这朵玫瑰了，你忍心让我们过个没有玫瑰的节日吗？男孩儿也说，要不，我出双倍的价钱。

我还是摇了摇头，说，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愿意让我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女孩儿的脸色很是难看，埋怨男孩儿说，都怨你，都怨你，我说早些来，现在可好……男孩儿脸上讪讪地说，明年，明年我给你买一大抱玫瑰。

鞋匠进来了，把钱递给我，我把玫瑰交给了鞋匠。鞋匠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把玫瑰举到鼻子下，深深地嗅闻一阵，然后便心满意足地走出花店。

这次鞋匠没有过马路，也没有走进那条小巷，他微笑着，把玫瑰花交给小伙子，说，还不快送给姑娘。喜从天降，小伙子被弄蒙了，接过玫瑰，朝鞋匠深深地鞠了三躬，连声说，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一对小情侣走时，鞋匠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声，祝你们幸福啊。那喊声很快淹没在寒风中，不知道小情侣听没听到。那一刻，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