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

王吴军

凡尘俗世里是有着许多风雅的。

樱花谢了的时候，黑发在玉石的梳子下如飞瀑，重重的绸缎，几瓣落花，含着口香，敛眉阖上那单薄的窗，美好的女子青丝低挽，任凭樱花飞，慵倦的手，纤美如玉。

我知道，这是风雅。

阳光在树影间渐清渐浅，徘徊的三弦，半启的折扇，濡湿的红唇，清风入帘，屏风上画色淡雅，梦醒后，轻轻地翻着枕边的书。

我懂得，这也是风雅。

静谧的时光里，读典雅而婉转的文字，欣赏着一字一字地吟说，那一刻，仿佛在静静倾听一个美如兰花的女子在深夜里轻声叙说，耳边是缠绵萦回的音乐，书卷上是深深泛起涟漪，精致，风雅，私密，闲适，随意。

忍不住想起了年少的时光。

那时，我喜欢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写字。晨钟暮鼓，日复一日。素净的纸，端正的字体，衬着令人愉悦的文字，赏心悦目。柳丝长夏风短的日子，我在旧巷里买到一本破旧的古书，一遍一遍地看，逐渐心意难平。我不明白，纸张单薄，怎能承载起遥远风尘里一个女子的浓情深思。我深深喜欢上了书上那些缱绻的文字，还有文字里的风雅，眉间也似乎有了淡淡的轻愁。

那些缱绻的文字是风雅的，这样的文字描述的四季、花草和虫鸟，让人心里会涌起熨帖的浅笑。

风雅之趣其实常常在于日常的事物中，像淡紫色的衣、外面穿了白汗衫的人、小鸭子、刨冰放进细腻的瓷碗里、藤花、梅花上落雪积满了，还有非常美丽的小儿在吃着覆盆子，这些都是风雅的。

四季的时光里洋溢着风雅的韵味，春天的破晓时分，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飘横在那里。夏天的夜晚，有月亮的时候，不必说了，暗夜里也是好的，许多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个发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很有情趣。秋天的傍晚，夕阳辉煌地照着，到了很接近了山边的时候，乌鸦都要归巢去了，三四只一组，两三只一组急匆匆地飞去， 这也是很有风雅之趣的。若是有大雁排成行列飞去，随后越看去变得越小了，也真是风雅。冬天是早晨，下雪的时候不必说了，有时只是下了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也觉得很冷的天气，生起火来，红泥小火炉，很有冬天的风雅。

琐碎的事物有着细致的风雅。云是白的，紫的和黑色的云都是很好玩的。风吹时的雨云也很有情趣。夏天和冬天，夜间和白昼，雨天和晴天，年轻人和老年人，人的喜笑和生气，都可以是风雅的。

多情的人也是风雅的。多情的人凝神磨墨，认真地给心上人写信，坦荡柔情的姿态显得非常风雅。心上人拿了信，忍不住一面读一面笑，也实在是非常风雅的。

怀恋过去的事也是风雅的。枯了的黄叶，温润的器具，在书本中夹着的绸绢碎片，昔日的信笺，下雨觉得无聊的时候，找出来看。去年用过的扇。月亮明亮的晚上。这都是使人记忆起过去来，很可怀恋的事。

当然，愉快的事更是风雅的。洁白清楚的檀纸上，用很细的笔，几乎是细得不能再细了，写着美丽的词。河里的下水船的模样。夜里睡起喝的凉水。闲着无聊的时候，有虽然不是很亲密，却也不大疏远的人来讲些闲话。

优美的事更是风雅的。瘦长而潇洒的人穿着直衣的身段，可爱的童女只穿了一件开缝很多的汗衫，挂着香袋，带子拖得长长的，在栏杆旁边，用扇子遮着脸站着的样子。年轻貌美的女人，将夏天的帷帐下端搭在帐竿上，穿着白绫单衣，外罩蓝的薄罗衣，在那里习字，这是很优美的。汗衫、香袋、勾栏、扇子、夏天、帷帐、白绫、薄罗衣、习字，已然是无限风雅了。

还有，余香也是风雅的。衣服上薰得很好的香，经过了昨日、前日和今日好些时候几乎忘记了。夜里将这件衣服盖上，觉得在那里边还有薰过的余香，比刚薰的还要好。这是生活琐事，却可以从耳熟能详的物事中品出风雅的滋味，细细揣摩，别有一种缱绻的情味。薰香、笔砚、乐器、风、瀑布、河川、草花还有说经师，通透玲珑心总能有一番别样的见地，令人忍不住去猜测那是一个怎样风雅的女子，才能有这样剔透别致的韵味和情怀。

眼里看到、心里想到的平常的事情，用温婉清雅的文字写在锦笺一般的纸上，就有了令人惊悚的美，这才是真正的风雅，才真是好。尽管是素面朝天，只要是真的风雅，眼中的风物就是明净、妩媚的，平常日子中细微的一朵花、一种表情、一件衣裳的颜色、一声深夜的鸟鸣，就都成了有意思的事，随便欣赏，可消永夜。

更可喜的是，只要心怀欣赏的愉悦，只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感受美的心灵，即使在梦里，风雅的余香也会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