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仑

今年是个旱冬年，冬至都过了，还没见雪的影子。

一座座高楼整日苦撑在雾霾里，灰哧哧的天，让楼宇一直怀念自己曾经低矮时的年华。那会儿，虽然大都是棚屋小阁，但蓝天白云时常载动着幸福的翅膀，飞向遥远的地方。那里有着天使般的祥和境地，有着超出尘烟的纯粹精灵，人间万般美好的物和事都在那里引渡着众生，赏时光的景，忆季节的情。那时的冬季，整个天地都是腾给雪的。漫天飘飞的雪花，像群蝶，舞动起美妙的遐想，从空中袅娜而下，那翩跹的姿势，柔媚了西来的风，北往的气。琼枝玉花般的树，顶着晶莹的春梦，在路过孩子们的踢腾下，唰唰地落人一头的惊喜……

童话一样的雪天，到了夜里，月亮一旦升起来，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世界，月光很平实，吻着房上树上路上的银白，吻得人的心纯净得能听得到雪在向死而生的祷告声。

或许，明天或是后天，一场暖风吹来，捎带着远古的信息，雪的一个转身，就望见了自己轮回的世道。一次涅槃，足以使雪花望天是天，望地是地，望人间烟火是凡尘的又一次脱胎换骨的潇洒过往。憧憬在雪窝里迅速萌芽分蘖，俗间的所有心动，都在享受着冬季这个美好的孕育时光。无论是雪飘的间歇，还是雪融的刹那，每一絮的光阴都在尽数着雪的来世与水的良缘，总也数不完，却还要持续地数下去。

时间以一粒米的姿态，在雪舞的季节里熬成一碗粥的清香，氤氲一座城。

岁月是世上唯一一个与任何物体都擦肩又凝眸的圣贤，生与死都是它必经的渡口；它阅人无数，阅季节无数，阅冬日的雪无数。

雪悠悠的，飘然而至，每一枚都清洁得像佛的手，点拨着人世的烟俗之事，点化着尘凡间的尊卑之称。鸟鸣在那样的一种雪景下，也得了仙气，叫起来声是那么的灵气又清脆，如天籁，一粒一粒地，能穿透所有人的心灵。

冰是雪水凝结起来的灵魂，有的挂在屋檐下，有的驻足于地槽里或护城河面上。从雪到冰，是一次彻底的皈依。雪融化的一瞬间，一扭身，便汇通了天地的道场。

雪在化解自己的美丽，并将绽放的花朵变成水时，让济世的风骨在寒和冷中成型，定格，成冰凌，是对自身品格的一种经营。生活是那么的极致，时间让雪花的灿烂美得一错再错，也无怨无悔。

殉葬的雪朵开合自如，赴生赴死自有度，今生来世，一串佛号，便是剃度。人在雪舞的天地间，读烟火江湖，读时空的情结，读每一个数九寒天的悠悠文化，享受着人生苦辣酸甜滋润的生活。

一场相逢，让雪花在种满了翅膀的窗台上摇曳生姿，从此，雪花融为水，不再讲沧桑，不再说无语。

风中徘徊千年的坚守，使人望雪生情。轻踏每一寸已然经过的生活疼痛，跟着雪飞的天象，穿越地老，穿越天荒。

至冬季，情暖了心，人就良善，人就有了抱团取暖的心仪，就有了牵手的冲动，人情绵厚，相互照应，民间的所有情愫都体现出殷殷的关怀，一个民族的情感品格在雪飞风寒的冬天温暖了千家万户的相牵相挂和相念。

没有雪飘的冬季，枯燥乏味，人在这样的天象里找不回往日生活的诗意向往。俗事里太多的风花和雪月怎么也走不出沧海和桑田的凄苦，人围在一座城里，或是困鸟，或是忧兽。

干枯寡淡的冷风少了雪花的陪伴，像孤寡浪人，顺着街巷无心地飘游，踩碎了朝朝暮暮浑浑噩噩的升起与落下。

一双高跟鞋咣咣地从街头响过，接着对挽着胳膊的未婚夫嗲声嗲气地说，怎么这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啊！老天开恩，千万别下，等我们结完婚再好好下吧……

垃圾箱前拾荒的老人和孩子抬起冻得鼻子发红的花猫一样的脸，看看头上被雾霾笼罩的天，小孩子问老人，奶奶，要是下雪了，咱们就到那边天桥下睡去。老人答非所问地道，庄稼要饱面，九九雪不断，雪下得越大越好哇！

对，现在就下！小孩子于是仰起了小脸喊。可是，在期盼的眼神里怎么也望不到那被雾霾阻隔在高远之处一片载雪的云。

雪花忘了归途，拾荒老人和孩子的目光瘦弱地飘拂在一座城池肥美的欲念里，那么的清癯，那么的微不足道……

寒风起处，雾霾悄悄隐退，雪在隔空相望。

兴许，今夜会有一场大雪默默地捂住这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