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时间跑

林 仑

一层小风携带着早晨的薄阳，平铺在绿茵茵的麦地里。麦苗虽然还未到起身的时节，但立春的节气已经在每棵苗尖妖娆打闪；丝丝的风尽管还有些寒凉，可绿色的生命还是掩不住憋了一个冬季的激情，比高出在枝头上的摇曳过早地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远远望去，与前些时候不一样的色气正盈盈地氤氲在田野之上。

“我闻到了，闻到春天了。”楠楠一脸的喜兴，瞪着一双白哧哧的眼，在早阳的照耀下，似乎有了活力。“我闻到头顶的云已经不是冬天的气味了，是春天明媚的味道！”

智超在楠楠话落处抬起头望去，果然看到有一片云，正从远方游上来，驮着阳光的翅膀，慢慢地游到麦田的上空。那曼妙的模样，让小伙子想起了自己和心上人楠楠的从前，想起了今生今世难以言说的尘缘。

两个年轻人的身后，是他们生活成长的地方，在这座小县城，也成长了他们太多的甜蜜和苦涩。小城里的故事像风一样稠稠密密，他俩的故事也是这座城里的故事。

自小智超就和楠楠背着书包一起迎着朦朦胧胧的晨曦，手拉手走出大杂院的门，蹦蹦跳跳如一对小鸟般飞到了学校。风吹着季节在树梢上摇晃，也在地面的尘灰纸屑里搅扰，时间在季风中一年年长大，楠楠和智超也被风吹着吹着，长成了姑娘和小伙子。

在一对相随不离影的伙伴面前，风像神奇的魔幻大师，通常吹熟了城外一茬接一茬的庄稼，也吹开了城里少男少女隐秘的心花。

儿时的牵手被风吹离了，心却在风中一天比一天靠得更近了。

双双高考落榜成为楠楠和智超人生一场噩梦的开端。楠楠的父母从智超的家庭里看不到一线新生活的希望，使过早就失去双亲，仅靠扫大街的爷爷维持生计的智超第一次感到尘世的冷漠和无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一个夏日的午后，被父母硬拉着上了一辆装着家当的车，驶出大杂院，一溜烟跑出了县城的街区，飞到一个智超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重新谋生去了。车轮向前飞驰，抛给智超一袭热浪似的风，将小伙儿心中的爱恋一瞬间融化、分解了。

时光在风中飞跑，思念在智超的心头随着日升月落的交替更迭，越积越厚。智超一边四处打工，一边打听着楠楠一家人落脚的地方。这期间，仿佛有种魔力在召唤着他，只要有丁点的口信，他就会毫不犹疑地奔去。

这一次他果真就找到了。但，一切都已不是原来想象中的模式，所有的境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楠楠的父母如愿以偿地以女儿的美貌硬逼着楠楠嫁给了他乡的富二代。纨绔子弟，不但吸毒，还有赌博的瘾。血一趟泪一趟创下不菲家业的两口子，见无救的儿子越陷越深，时常还对父母施加暴力，老两口为了活命，无奈地将最后一处住房贱卖后，偷偷地逃出了那座曾经使他们热血沸腾，给他们带来过无限美好生活和憧憬的城，逃离了暴虐成性的儿子以及可怜的儿媳，去向不明。楠楠父母看到女儿被女婿折磨得遍体鳞伤，就拽着女儿回到自己的身边，一场血灾就这样落到了这个家里。

气急败坏的女婿，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幽灵一样潜进家中，捅死了楠楠的父母，还将楠楠的双眼刺瞎了。

智超从异地他乡的城里接楠楠回到故里，回到了包容所有人血泪史的小县城，在这里开始疗伤，驱毒。

楠楠不忍心连累智超，几次想以自刎了解红尘缘，都被细心的智超观察到了，为了楠楠能够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智超含着泪哀求楠楠放弃从前的不幸，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每当这时，风像一条命，更像一条汉子，肩挑着楠楠的灾难，随着时光，伴着年月，一路走来，一直走进光阴的深处。

没有誓言，也没有更多的语言，智超的灵魂在一双看不见光明的眼睛里闪亮。

春总是美好的，令人遐想万千。春在每一枚禾苗上缠绵，在每一粒阳光里缱绻。云儿总是同天的距离最近，最靠近神灵。风是那种稍显湿冷，但鲜活的样子，吹在人的身上还有着冬的气味，吹在太阳的光束上，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无语的云朵，是不是将命运交给了流浪的足迹，让风去说；智超和楠楠，在立春后的第一绺风中，用明媚的心态接受着光阴的洗礼。

智超的声，带着麦苗返青的草香气，潋滟着土地对种子的企盼。

“我，永远做你的眼。”

风吹着幸福，在楠楠的头上脸上轻绕；风吹着永远，吹着天长地久，一掠，就落进了人的眼睑。

楠楠和智超，在时间的味道里，品尝命运的五味杂陈；风吹着岁月从麦田上滚过，怎么也驮不起神愿里静等的千百年。

生活无止境地重复着屋檐下的烟火，人间依旧变幻无常，消失的和存在的仍然在剥离中留的留，走的走。

对于智超和楠楠，已不知晓时间为何物，是从哪里开始的，要终结在何处。眼前的这云，这风，就是时间，就是吹开的彼岸。

人一走进去，便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