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学

春雨是有灵性的。

当人们迎着金灿灿的阳光到舞厅到公园去招摇过市，像猩猩样嘻嘻笑着，得意忘形的时候，它会不期而至，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就连最爱嬉闹的孩子们亦感到很是腻烦而无奈。然而，对于那些两鬓染霜的老人来说，则是闲居斗室沉思冥想的极好时机。忆念种种人生的坎坷、做人的不易，笑谈儿孙们的发展与孝心，仰望窗外似无止期的乌云绵雨，一切的荆棘烦忧这时均已化为洁净的白莲花。“最难风雨故人来”，阴冷潮湿的天气使人倍感友情的温暖可贵。替从凄风苦雨中走来的朋友倒上一杯热茶，便有种“雪中送炭”，与人为善的自豪感。

俗语云：“春雨贵如油”。在那无雨的季节，对春雨的渴望尤为向往迫切。我知道唯有春雨淋过那绿才鲜嫩，草才鲜嫩，我也变得鲜嫩。每当看到遍野的嫩草在风中萌动着掀起一波一波的绿浪时，心中便有种莫名的涌动与感慨。我知道是这绿充满着我的生命充满着我的希望。“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很是可以象征我们孑立人间，尝尽辛酸，藐视来日艰难困苦的气概，真好像思乡的游子站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里，望着远远近近突兀而起的高楼大厦，想起故乡的田园，怀念着宿草新坟里当年的竹马之交，泪眼里仿佛模糊辨出龙钟的父老乡亲，无论是风雨横来，还是澄江一练，始终都惦记着一个美好的家乡。那可是咱常读常新的诗章，心头的慰藉啊！不管异地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辛，也不管他乡的水土是多么的不惯，我们都能够清瘦地站立着，戛戛然好似狂风中的老树，能够忍受，却没有麻木，能够多情，却不流于感伤……

可是春雨有时也凶猛也张狂。急急的风斜斜的雨，刷在窗玻璃上，鞭子样抽在墙上打在屋顶上，天茫茫地茫茫，风驰电掣，一阵寒濑泻过，压得人心寒眸酸。有时我清幽无为，暗室扪心，听那冷雨敲窗，一如瓦屋脊顶上的姜太公，一任风吹雨打，霜蚀日晒，总是那样子痴痴地望着空旷的青天。又好像一尊趺坐在无字碑下的老僧，慢慢地冥想着这碑的真谛，想早些将这世事了结，好抽身到紫竹林里去逍遥。

就这样，冷雨依然下着，声音依然单调，可我的眼眸却倏地灿然一亮——这是一群歌舞团撑着红雨伞的少女。那在冷雨中摇曳的红伞，倾泼着红莲般鲜亮的、跳动的火焰，而萌生出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不可言的穿透力！她们就这么走着，像一朵朵玫瑰云，闪闪亮亮地飘来，又亮亮闪闪地飘入灰蒙蒙的冷雨中。但寒冷与潮湿已从我身上退去。不经意间，竟换来一阵暖烘烘的感觉，一种唤醒人想象的力量，一种土地般延绵的慰藉。

不过，大多数的雨伞不会是少女的红色。现实的伞，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场归来，撑的大都是灰色的伞。擎着雨伞，听那冷雨“嘭嘭嘭”地打在伞盖上，心想索性再冷些多好，再冷些可将这湿湿的灰雨冻成白白爽爽的干雨，六角形的结晶体从高高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落下来，待须眉和肩头尽白时，用手一拂就落了。

细细想来，人这一生能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人的额头是水成岩还是火成岩？人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商城路的雨巷走了三十多年与记忆等长，每当春雨连绵的日子，我总爱窝在斗室里沉思冥想，细细地去梳拢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回首前尘，唏嘘不已，总也难忘那沁人心肺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