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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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柴火垛

罗俊士

那年开春,我在院里空地上种了两畦菜豇。施肥,浇水,锄草,菜豇秧很快爬上架,开出好多小白花,居然还招来几只蜜蜂。

这天快晌午,老三从市里回来了。我俩正在屋里说话,老娘笑眯眯地进了屋,她手里攥着一小把菜豇。老大,该做饭了,我薅了把菜豇,你看够不?不够我再薅。老三接过那把菜豇,摊在长条饭桌上,嘿嘿直乐。老娘问,你笑啥哩,我说错话了吗?老三说你没说错话,是薅错菜了。

菜豇能长一尺多长,老娘薅下的菜豇,长不过半拃,比蚊香还细小。我曾多次警告老娘不要乱薅菜豇,可她就是不听。

老娘患阿尔兹海默病好几年了,丢三落四,认死理,每天都要找活干,怎么阻拦都白搭。

老三说让娘去外面拾柴火呗。老娘乐得直拍巴掌,我最愿意拾柴火了!可老大不让出门。我怕老娘走丢,街门每天都从里面上锁。老三说走不丢的,娘认得回家的路。

开始那几天,我每每送老娘出村,然后远远盯着,直到她抱着柴火回来。

后来我总是开着电动三轮车去接老娘。她拾到的柴火太多,抱不动,得用车拉。

老娘哪是拾柴火,简直是生抢硬夺。大堤旁好多家地头堆有玉米秸秆,老娘去这边抱一抱,去那边抱一抱,搁到一旁就是自己的了。有邻居发现了,笑笑,没说什么。隔几天,那些玉米秸秆全不见了。不用问,都拉回自家院里了。

大堤两旁有好多柳树,每年都要刨掉一些老的,栽新的。见树被放倒,老娘麻利扑过去撅树枝。买树人不愿意,因为树枝也能论斤卖钱。老娘不听劝,边撅树枝边嚷嚷,队里哪年刨树都让人撅树枝,你们难道不是生产队里的人?有人说,生产队早解散了,现在是谁掏钱谁做主。老娘说骗人,我家老头儿说过,生产队永远不会解散。老娘口中的老头儿当然是我已经去世的爹,我爹当过十几年生产队长,还参加过县里的劳模会。

让我诧异并好笑的是,老娘居然抱回几根两米长的杨木桩子。那是买树人按尺寸锯好,堆放在村头,准备装车送木材市场出卖的。

我让老娘给人家送回去,老娘说抱不动。我说不是你抱回家的吗?老娘说往家抱得动,往外抱不动。

夜里,荣发生找上门来,说他们少了木头,还说有人见老奶奶连跑几趟往家抱木头。我说正愁不知失主是谁呢。就开三轮车给他送了回去。

我读初中时,有时下学回来,见娘不在家,就去村外接她。娘收工后经常顺路拾柴或割草。遇有夜里刮大风,她巴明儿就去堤旁捡落枝。有回我翻过大堤,见娘正在堤旁擦汗。她背一大捆青草,仿佛背着一座泰山,呼呼大喘,实在太累了,不得不在堤旁歇息。我想帮娘背一段路,却两腿发软,摇摇晃晃直想跌倒,末了只能解开草捆,抱一大抱草,减轻一点娘的重负。

那时拉不起煤炭,烧炕做饭离不了柴火。因为娘的勤谨,我家那个柴火垛从未有烧完见底的时候。柴火垛里除树枝和穰草外,也有麦秸,谷秆,豆秧,花生秧,红薯秧,棉花棵,茄棵,辣椒棵,高粱、玉米秸秆和芝麻秸秆等。也有河水退落后留下的烂椽子烂木板。甚至有槐树榆树柳树杨树疙瘩,那是娘在农闲时节弄回家的。有回星期天,我去堤旁刨柳树疙瘩,较劲半天,累出通身大汗才刨利落,方知娘是多么不易。她正晌做工,回家忙做饭,夜里纺线做衣服总是很晚才睡,抽空就拾柴火,日复一日忙个不停,就为营造一个温馨的家。

我是退休后才回老家居住的,原想伺候老娘安度晚年,不想脑子糊涂的她,做活儿还做上瘾了。

眼下正值数伏天,知了的叫声被炎阳灼烤得尖锐而细长。我说娘啊,天这么热,不要再出来割草了。转念又说,你割草拾柴再多也没用,咱家冬天取暖有蜂窝炉和电褥子,不用烧炕,也无炕可烧。老娘说做饭不得烧柴火吗?我说做饭用电磁炉和液化气,也不烧柴火。老娘呆了,一路哭丧着脸,不说话。

仅隔一天,老娘又要去割草。我说你歇歇不好吗?老娘说不好,闲下来心里发慌。

日积月累,柴火垛高达屋檐,很快越过了屋脊。

有天傍晚,我用木杈往垛顶扔柴火。扔罢,催老娘去厨房吃饭。老娘却不走,她把散落在地的枝叶扫到垛根,又绕着柴火垛转悠,满脸是笑。

太阳落山,西天血红,柴火垛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老娘的脸庞也红彤彤的,似乎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突然发现,老娘是那么瘦弱矮小,仿佛被柴火垛衬小的。

渐渐,老娘拾不动柴火了,甚至路都走不稳,得靠拐杖支撑。她每天掂个马扎坐在柴火垛前晒太阳,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前年初冬,86岁的老娘,因为心脑严重衰竭,殁了。出殡这天,有个两响炮落在柴火垛顶,小北风呼呼吹几口,火焰冲天而起。那么多帮忙的,没有一人泼水灭火,但见一片泪光,随大火越燃越烈。

恍惚中,那个柴火垛还在,老娘颤巍巍站在垛前,学我喊了声茄子,被永远定格在了相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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