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锋

我还是喜欢和蔼的门倌儿。如今都不叫门倌儿，叫门卫。门倌儿好听，亲切与贴近，没那么生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门卫就很严肃，板着脸，面无表情，若再换上一套制服，腰上再别个吓人的物件，人还未走近已是快吓尿了裤子，问人家话，也是怯生生，胆战战，仿佛自己是个天然的贼。

那个和蔼的门倌儿就在我家对面一个单位的院子里，其实不算我的家，是我老家的家。我们住的家属院拆迁，没了停车的地方，我把车开到那个单位的院子里，起初我是胆怯的，怕人家不让进，进去后门倌儿走了过来（当时他并未站在门口，正在里面打扫院子）——一个到了城里人退休年纪的农村大伯，他面目带笑，个头还高，穿着白衬衣。我下车告诉他对面家属楼拆迁，车想在这里停一些日子。他很耐心地听我说完，没有反对，也没有大声地轰我走。

后面的故事不需要再叙述了，到此时为止，他已经够得上一个和蔼的门倌儿的标准。我知道这是因为小城小，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还能套上亲戚，他若见人就横眉冷对，下次再见也许就很尴尬。

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一次去银行办手续时，银行需要我的私章。寻到一家刻章社，那个中年妇女见我说普通话，穿得像外地人，便狮子大张口，要的那价儿能给本地人刻两个章，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起先不知价格有诈，回到银行，人家问我刻章花了多少钱时我才知道。一般的银行也不会问，只有老家的银行、乡里乡亲的人才问。这样一比，乡里乡亲的人也是有层次的。

我就想，和蔼一定是骨子里的基因，有的人天生没有。有的人可能老这么想，我比他有钱，有地位，吃穿不愁，我凭什么对他和蔼？和蔼能当饭吃？

天生与和蔼无缘的人当然不会和蔼。有的人也许有过，却不知何时给忘记了，变得不会和蔼。不会和蔼的人肯定不会说家常话，老板着脸，直着腰，蹬着地，望着天，坐着车；老琢磨别人，老在“利”字头上动心思怎么会和蔼呢？和蔼靠的是心，不是嘴，也不是手。

门倌儿是最不容易和蔼的人。你想啊，很简单的道理——他看着门，门里是他所依靠的大树，树上有资源，你想进门得通过他，他让你进你才能进，他不让你进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要说权力，他没有多少，但能不能进门他说了算，他的权力在门口是绝对的。就算不绝对，门里有人出来接你，但你不能保证回回都有人出来接你，再说，还会不会有人再送你出门呢？要说如今谁会把客人送到单位大门口再跟他挥手说再见，估计就一种——女朋友！哎吆，自动门坏了，等着修呢。你看，你就是再急，能翻门而走吗？人可以翻，车能翻吗？

和蔼的门倌儿便异常难得，门倌儿要是和蔼，天都晴了。

在大城市生活了这么久，很少见过和蔼的门倌儿。不烦躁，答你话，多说两句，就算好门倌儿；笑一下，指一下方向，点点头，算更好的门倌儿；给你带路，和蔼可亲，像见着亲人似的，绝无仅有。

我敢说，在城里，你要是没打招呼直接把车开到有门卫的院子里，门卫保准会冲过来——冲过来的人怎么会和蔼呢？来不及换表情。

心善的人面善，面善的人和蔼。凶神恶煞之人要真是和蔼起来，能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