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落到你心里

韩凤平

台湾作家龙应台记述自己14岁时，全家搬到台南一个小渔村。因为贫穷，孩子们生病时，她的母亲不敢带孩子去看医生，怕付不起医药费。有一天，小弟发高烧，咳嗽非常严重，母亲无奈去找村子里的林医生。林医生几乎不说话，偶尔开口，声音轻柔。他仔细检查小弟的身体，最后把药塞进母亲手里，并教她怎么照顾孩子。最后竟坚持不收母亲的钱。

那是龙应台记忆中第一个医生。那小小的诊室，地面是光秃秃的水泥，诊室外是一个窄窄院落，从外墙洒进的阳光照亮了花草油晶晶的叶子。当时茉莉花正在盛开，香气一直在房间里绕着不散。龙应台说，好像是施了魔法似的，到现在了，茉莉花的香气总是存在自己的周围，存在了一辈子。

虽然林医生的院落不是迷人的空谷山林，但那茉莉的馨香，分明是与人性的天籁融为一体了。那个时代的时光，那个时代的温暖，在人性善化的屏幕上，与清雅悠长不断联袂上演着。

我上初三的时候，同村的二民天天早起找我一起上学。可是，我早知二民因家里穷辍学了。我从来不提起这事儿，依然和他一块走在山路上。二民高兴地带着柴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和我一同上路。我给二民讲班里的新鲜事儿，讲学到的新课文，二民不时憨憨地笑。

后来，我考取了县里的高中。临走时，我与二民道别。二民使劲地握住我的手，高兴地祝贺我。同时，二民又一次憨憨地说：“我最后再陪你走一段山路吧……”此时，山上的花草沾满露珠，好像二民在眼里打转的泪珠。那天，二民没有着急去打柴，而是陪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那是一条充满心香的山路。“花香经年不散”，那是存在一个又一个人心灵中的情感奇葩啊！这种花香不散，超越时空，绵长深远。

大学毕业以后，我曾在黑龙江一家报社当记者。有一年夏天，我到中俄边界的黑瞎子岛采访，同时在那里探访一种叫“百里香”的花。因为之前曾听花卉专家说，此花虽小如米粒，但花香极其醉人。据说，一位16世纪的吟唱诗人，对其呼为“破晓的天堂”。我采访完边防战士，在小岛上找了又找，也不见“百里香”的踪影。哨兵对我说，中国边境的小岛上并没有“百里香”。

我这个人的嗅觉灵敏度高，明明闻得到有一种馥郁的芳香，就飘动在空气之中。这花香到底来自何处呢？莫不是目光不及的俄罗斯对岸？我询问哨兵，他说，也许是吧。虽然不能明确，但我能真切感受到——它们就一群群站在河的对岸干涩的沙土上，一丛丛地努力唱着迷人的心曲。这趟边防之旅，我虽没有见到“百里香”，但我嗅到了它的气息，这气息在我心头永生不散。因为那奇妙的花香之心，已穿越国界，变成了一种无涯、无边的爱。这种超越界碑的花香，从花的灵魂深处飘来，它不计较你是中国人，还是俄罗斯人……

无论是龙应台心间的茉莉花香，还是初中时代我与二民之间的缕缕心香；无论“百里香”是站在俄罗斯对岸，还是藏在中国境内的某个角落，都喻示这样一种独妙的花语：即使人不在现场了，但花的气息还会长久地存在下去，因为香气已插了翅膀落到人的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