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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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

周苏荣

每年春来的时候,我都漫山遍野地寻找,总觉得那样会捉住些什么,会彻悟一些什么,会来一次锥心噬骨的改变,或者悄无声息的运化和警醒。也决不会等到姹紫嫣红都开了,才去听那嘤嘤嗡嗡,因为响彻云霄的春音从地下突出时,比春雷还惊人,从枯木和腐叶中钻出的第一个尖芽,嗖一声,冲到天上的声音,白痴都会莫名激动得彻夜不眠,把棉衣甩到空中,呀呀怪叫着在村道和田野间狂奔……

正月风虽寒,荒野已是处处春迹了。

棠梨旧年的果子还在枝头,新芽又发了,迎春一夜吹遍山崖,野海棠却才露出针尖那么大的红点点。山顶的荆丛在风中摇着灰色的籽穗,犹豫着是不是赶紧把它们都撒下时,它下面的野蒿却抢先长出花朵大的绿芽了……它们有的先发叶,有的花蕾鼓凸叶芽还没影呢!叶子也不同,有的一长出就是尖的,慢慢地散开,有的圆鼓鼓的,长着长着才抽出尖芽;颜色也不同,褐色、灰绿、淡粉、深紫、赤红、深黄……花蕾也都有自己的小性子和小脾气。它们心无城府地按着自己的品格和时序苏醒过来,吐出对大地的第一声问候。

对着它们,不管是凝视还是守望,嗅或吻,跪下来与之相对也好,弯下腰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看到眼泪涌出,看到痴呆忘记自己,也说不出爱谁,喜欢谁,喜欢它们中间的哪一个,哪几个。不会说都好,不会说爱和喜欢,因为任何一个听到它们奔跑和萌动的人,都会匍匐到地上,亲吻潮湿的泥土,跪下来看着天空垂下热泪。

扒开陈年旧叶,抚摸健壮的红芽尖尖,真想变成一棵植物,真正感知大地的潮涌和恩惠,感知撬开春天之门的锋利和坚韧。

人都说梅报春,说什么踏雪寻梅,可知这荒山野岭还有另一种花比梅开得还早?它叫驴驮布袋,也叫羊奶子,许是太过卑微了,查遍《药典》和《本草纲目》,它竟然没有一个好听的别名和乳名。它是一种灌木,四五月份麦子不熟,杏还没黄,它的果子就成熟了,两只鲜红的果子连在一起像羊奶,我家河对面的山崖上和沟里都有,它是我从少年就开始吃的,山中最早的野果。摘满一小口袋,从山上爬下,还没到家果汁就把衣服染红了。四十多年,却没想过它也会开花,开在脾气暴躁的初春,粉色的花蕾翻卷着也像两只奶子,红扑扑的花朵在枯枝上,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到微笑。它一定认出我了。

在我一心想着生长、长大时,她给我果实,到我生命之秋天,她却让我看到花?

走着,忽然看见前边的杨树上,有一只乌鸦在扑棱翅膀,好像被树枝绊住了,飞不起来也落不下去。我们刚跑到树下,它就落入草丛,飞不动了。没有如此靠近过乌鸦,它很漂亮,黑灰色的大眼睛忽闪着,羽毛是闪光的黑蓝色,矫健而又潇洒。看看它身上也没有伤,妹妹说它可能是病了,病得不轻,我怕路人伤着它,移到竹丛边,看见它顺嘴流水,浑身颤抖,爪子蹬开又绻住,慢慢合上眼睛,停止呼吸。

我一阵心慌,感到眩晕,良久才捧起旁边的枯树叶盖到它身上,又把手中的一小枝山茱萸花蕾斜插在它头边。

其实鸟远比人活得艰难,除了孕育,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奔波和长途跋涉。秋冬季节,我常常在深夜听到凄厉的鸟叫,它们掠过窗户时,我总会想很多。有一种白额雁,生在极地,每年春天生育后,就开始南飞,十月再返回北方,它们昼伏夜出,一年三分之二的黑夜都在赶路,年年南北筑新巢,连个固定的窝都没有。

乌鸦不是迁徙鸟,它在这片土地上,也经过我的黑夜吧。燕子还没有回来,和它熟识的那一只,带着南方的烟雨和花香回来时,见不到它,该有多悲伤?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沉重地往回走,没走多远看见溪水边躺着一只小山羊,屁股被狼挖去了,心脏丢在水里,走一段又发现一只,狼直接掐住脖子咬死了。刚刚还在半山腰听收音机的牧羊人,慌慌张张拦住我们问:“你们动那死羊没?”我说你在山上听戏怪美,下来干什么?他说死羊身上抹有毒药,让狼吃的,看见你们过来,害怕你们动它。

原来乌鸦是叼了死羊……

我两腿发软不敢往下想了。

天快黑时,突然下起雪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花,它们像棉花团,没有棱角,一朵一朵飘下来,落到地上也不散,不一会儿整个山野就铺了一层白色的天花。

此刻,粉色的驴驮布袋花和那只死了的乌鸦都被雪埋住了。忘了,还有溪边那两只小羊。

这时候的雪,是来送葬还是来掩盖?还是来普度?雪融后,腐烂的诱饵和乌鸦身上,还会爬上多少死尸?苍蝇、蚂蚁、小鸟、成千上万的生灵倒下了。它们能赎回麻木的人心吗?

穿过漫天的雪花,我仿佛看见乌鸦合上的灰色眼皮和小羊粉嘟嘟的小嘴露出讥讽的浅笑。仔细看时,羊的小蹄子朝天,举着粉嫩的诱饵的忧伤……

说,五月驴驮布袋长红时,孩子们清脆的笑声,隔着几座山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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