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驿站

王 伟

那一年，我16岁，成为村里唯一一个考入县城高中的娃，也算不孚重望。县城离家近60里地，不得不住校。但逢月底没课时可以回家，那时母亲总会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做些好吃的，让我打打牙祭。

初秋的一个月末，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把书包一丢，迫不及待想打开家里那台在当时村子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过过瘾，却发现客厅桌子上那熟悉的位置空空的。我问父亲电视机的下落，父亲有些迟疑，又有些惶恐地说突然坏了，不能修了，过段时间再给我换一台好的。我心里很不乐意，带着遗憾翻起了课本。

晚饭，母亲像往常一样炒了我爱吃的鸡蛋炒韭菜，熬了香喷喷的小米汤。吃饭时父亲拿了烟袋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我先吃，而母亲从不和我们在一起吃饭，是多年的习惯。我没多想，刚才没看成电视的遗憾丝毫没影响我的食欲，我放开胃口吃了半盘鸡蛋炒韭菜。吃完饭，翻了没几页书，两只眼睛就开始打架，索性就上床睡了。那夜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太记得，大概是半夜，好像隐约听到了邻居家的狗叫。

第二天早饭时，母亲端上来的菜还是鸡蛋炒韭菜，不过只有半盘。父亲说他找村东头王二叔有事，还让我自己先吃，并告诉我呆在家里看书学习，不要出去乱跑。我有些奇怪，平时父亲是鼓励我多出去转转，放松放松的。我没有多想，再过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我会自觉抓紧时间的。因为没有电视机的吸引，当天下午我早早回了学校。离家时留心了一下厨房的东西，鸡蛋还有6枚，油剩下半壶。

又一个月底，我回到了家。客厅摆放电视机的位置仍然空着，牛棚里的牛也没了。父亲说这一段牛吃食不好，卖了。吃晚饭时，父亲说有事要出去让我自己先吃，拿起烟袋走了。屋子里剩下我自己，母亲做的仍是鸡蛋炒韭菜和小米汤，夹了几筷头菜，却食之无味。这两次从学校回来，父亲的一些异常举动，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放下碗筷，我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母亲正背身坐着吃饭。我看到碗里的米汤上漂着星星点点白色的菜花，桌子上放着一大盆腌制的菜，我认出来那是韭花，是韭菜老的时候上面开的花。我看看油桶里的油几乎没动，又看了看篮子里的鸡蛋仅少了2枚，还有4枚，上面落了一层灰尘，看着好久没有动过了。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眼角有些湿润，哽噎道：“妈，你们这几个月就吃这韭花呀？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一惊，猛地转过身来，紧张地看着我，语无伦次道：“不，娃，不是，我们想换换口味，整天吃鸡蛋吃肉都吃腻了。你爸又不爱吃，我没牙又啃不动……”我不相信：“不是的，别骗我了，鸡蛋没动，油也没少，我记得的。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怎么追问，母亲就是什么也不说。那一晚，我失眠了，心里充满了不安。

第二天早晨，我决定提前回校。想要对父亲说些什么，却寻不见他人。回校后，我的心情一直很郁闷，猜想家里一定出了大事。

一次在街上碰到了进城的邻居大根叔，我向他询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开始他遮遮掩掩不肯说，后来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讲述了我家发生的事。三个月前的一天，父亲牵着牛去村外啃草，正好遇上大根叔用车拉土。为帮大根叔推车上坡，父亲把牛拴在路边的树上。庄上曹成家三岁的儿子恰巧在路边玩，见牛摇着尾巴，就捡起一根树枝去挑逗牛。结果牛一惊，抬起后蹄踢到了那孩子的脖子上，当时血直溅，很快就昏迷了，人送到医院当晚就死了。曹家不依，葬他的儿子要我父母披麻戴孝，还要我父亲陪葬抵命。后来我父亲托人说和，曹家狮子大张口要6万元巨额丧葬费了事。我父亲自觉理亏，为息事宁人只得答应。父母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又向别人借了几万块钱赔给了曹家。大根叔无意中还透漏了一个秘密，我不是父母亲生的，是养子。16年前的一个冬天大根叔从路边把我捡了回来，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因为我们两家关系很好，他知道我现在的父母没有生育能力，就把我送给了他们。听完大根叔的讲述，我心都碎了，可怜自己悲惨的身世，可怜苦命多难的养父母。我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不想给我任何的心理负担。知道真相后，我没有再向父母求证，自觉地在学校过起了节俭的生活。

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市里一家企业，收入中等，家里的境况慢慢好了起来。后来在父母的资助下，我在城里买了房子，结婚成家，父母被我从乡下老家接来同住。每到韭花盛开的季节，母亲总忘不了腌制一些韭花，她说爱吃，那叫忆苦思甜。

三年前，母亲去世了，是食管癌晚期，医生说是长期吃腌制食物及营养不良造成的。我把母亲的坟上种满了韭菜。

现在，每到韭花丰收的季节，我都要从街上买一些回家腌起来，搅拌着小米汤喝。

感谢韭花米汤，感谢世上所有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