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1517年正月，王阳明到江西赣州剿匪。一年后的1518年正月，他写信给弟子叮嘱其要全身心“存天理去人欲”。为了让弟子对祛除人欲的难度有清醒的认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心中贼自然是人心中的“人欲”，而山中贼正是南赣地区的土匪。1518年，他讲这样的话时已有事功作倚靠，不得不令人信服。但在1517年他从杭州出发去南赣时，“破山中贼”是否真的“易”，可能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的敌人的确很棘手。

1517年正月初六，王阳明到达南昌。南昌政府官员向他递交了南赣地区的地理和土匪的详细资料。据资料说，南赣地区山麓千里，崇山峻岭，洞穴密布，只有鸟道和外界沟通。在土匪眼中，这片天地是他们的乐园，天造地设的家当。官兵来时，土匪就化整为零，官兵一走，土匪又重新聚合。所以四省组织过多次围剿，但收效甚微。在这群土匪中有几颗闪亮的明星：谢志山与蓝天凤（拥有江西赣州崇义的横水、左溪、桶岗根据地）、池仲容（拥有广东和平浰头三寨根据地）、陈曰能（拥有江西南安大庾岭根据地）、高快马（拥有广东韶关乐昌根据地）、龚福全（拥有湖南郴州山林深处根据地）、詹师富（拥有福建漳州大帽山根据地）。

这些明星中，最先进入王阳明法眼的就是后来者居上的詹师富。王阳明在南昌城里聚精会神地了解这些明星时，詹师富正在快马加鞭地扩张。王阳明看着地图，就在文件里“詹师富”的名字上画了圈。詹师富现在成了王阳明的第一个敌人。但很快，王阳明就发现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和詹师富对阵之前，他就遇到了一个敌人。

王阳明的第一个敌人出现在江西万安，是一群海盗。有几百人，在江中打劫过往商旅。王阳明在岸上休息时，听到附近的商家正咬牙切齿地谈论这群海盗。商家们说，每到要过江时就心惊胆战，遇上他们，不但损失金钱，有时性命还不保。王阳明就插进商家们的谈话中，他说自己是中央政府都察院的御史，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要去巡抚南赣。商家们大为高兴，说可以借光跟这位巡抚老爷过江。王阳明说，凡事都要靠自己。我只有几个跟班，没有士兵。政府有制度，巡抚上任不带卫队。商家们马上又忧愁起来。不过王阳明说，我虽没有士兵，但有好办法。你们把自己的船只一字摆开，在每条船上插上官旗，把鼓敲起来，把锣打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前进发。

商人们大叫，我们躲海盗还来不及，怎么要敲锣打鼓引他们来？

王阳明不想和他们解释，只是以官老爷的身份命令他们这样做。商人们发现如果违抗了这位官老爷的命令，那后果可能比遇到海盗还要严重，他们只好照做。

十几艘商船一字排开，气势唬人，到江心时，毫无悬念的，几艘海盗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海盗们并未像平时那样大呼小叫，因为他们发现今天的猎物有点异常，他们虽然不敢靠近，但也不肯离开。僵持了一会，王阳明走上甲板，对海盗们喊道，我是新上任的南赣巡抚，你们正在我的地界上犯罪，还不赶紧散了回去做良民！

海盗们眯起眼睛观察王阳明。王阳明虽然不修边幅，但态度和善，脸色青黑，但熠熠生光的威严神采却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把与众不同的船只和王阳明结合起来分析得出，这位肯定是官场大老爷。用王阳明的话说，海盗们良知未泯，在刹那间光明起来。他们扔了砍刀、飞虎爪、渔网和鱼叉，争先恐后地跪到船头，向王阳明诉说他们卑劣的行为并非发自本心，而是残酷现实把他们逼良为娼。

据他们供述，他们本是南赣普通百姓。几年前，不知什么原因，政府神智错乱的禁止他们购买广东食盐。南赣地区的食盐只有广东食盐和安徽食盐两种，广东食盐物美价廉，安徽食盐不但质量奇差，而且贵得要命，几乎一寸食盐一寸金。天下人人都知道，不吃食盐会出现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晕眩等现象。如果一个月不吃食盐，就会有恶心、呕吐、心率加速、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视力模糊、反射减弱等严重症状。为了健康地活下去，食盐必不能少。但他们的购买力为零，所以只好出来抢劫。

王阳明知道，从安徽运食盐到南赣山遥水远，从广东运食盐到南赣则朝发暮至，政府非要舍近求远，这里必有猫腻。猫腻可能就是，当地政府在搜刮民财。他对海盗们说，你们现在就散去，我到赣州后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海盗们磕头如山响，说，现在不仅是缺盐，还缺食少穿，您首先要解决的应该是救灾。王阳明叹息了一回，说，我知道了，抓紧时间散开让我们过去，我就能更早的为你们解决难题。海盗们欢呼起来，放开了一条水道。王阳明的第一个敌人就这样被他轻易地化解了。

用心学收服内鬼

1517年正月十六日，王阳明抵达南赣巡抚办公地江西赣州，开府办公。他连一分钟都不休息，先是让人到南赣巡抚各管辖区传令：新巡抚王阳明已上班。就在当天，他于赣州武装部队里挑选两千名士兵急行军奔福建汀州，目标是福建漳州大帽山的詹师富。

不过他到达汀州后，并没有马上对詹师富发动进攻。按兵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如果按他的“心学”，“知己”要远比“知彼”重要。因为只要我内心强大了，就能应对外界一切变化。所以，王阳明首先要“知己”，然后再把自己锻造强大。当他检讨自己一方时，发现了三个致命弱点。

第一，当地政府军根本没有战斗力。由于连绵不断的匪患，当地政府财政枯竭，军费开支被严重压缩。身强力壮的士兵都去当了土匪，留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还由于他们和土匪打了多年交道，土匪的游击战让他们痛苦不堪，渐渐养成了“畏敌如虎”的习惯。南赣地区的每一支独立部队存在这样的问题。王阳明采取“矬子里拔大个”的办法，要四省军事长官在他们军队中挑选骁勇绝群、胆气过人的士兵，命令他们到汀州报道。王阳明将他们组成一支自己的兵团，日夜操练。

第二，敌在暗我在明。王阳明阅览之前南赣政府的军事机密文件时发现了一个吊诡的问题。每次几省联合剿匪时，都会扑空。甚至每次官方稍具规模的军事行动都会无功而返，而小的军事行动则总会中了土匪的埋伏。这样看来，土匪中好像有未卜先知的神仙。王阳明不信世界上有神仙，他断定，这是家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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